第42章 办事不力

红日西垂,云蒸霞蔚。

公主府的槐树下放着一张竹榻,杨祯雪就斜倚在那儿,手边的小桌上有张棋枰。

棋局是与李游章对弈时留下的,黑白双子绞杀一片,是个未分胜负的残局。

说来也怪,她与李游章分明交集甚少,可定州一别后,二人却莫名亲近了起来。自她搬至公主府,李游章便日日来找她,或是说着街景流言,或是讲述以往所至之地的风土人情。

一来二去,二人也就日渐熟稔。今儿,李游章便缠着她对弈消遣。她拗不过,只得应下。

李游章被李府的下人请走后,杨祯雪便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归入棋篓。

脚步声乍起,杨祯雪只当是李游章去而复返。

“怎么又回来了?”她未抬眼,随口问道。

“臣,奉旨护卫公主殿下。”

是他来了。

杨祯雪一愣,她没想到皇帝动作如此迅捷。今晨呈上的恳求,日暮时便可换来一纸诏书将周径山暂调至公主府,来做她的护卫。

她掀眼,看着周径山。

“将军,觉得委屈么?”杨祯雪淡淡道。

“臣心甘情愿。”他答得恭敬。

杨祯雪站起身,缓步走近,在他身侧停下。

南风细动,吹来几朵槐花,落在周径山肩头。他身形未动,任由那点洁白缀在深青的衣料上,似青山覆雪。

杨祯雪很自然地伸手拂去了他肩头掉落的槐花,语含好奇:“你进府前,可有人曾告诉你,孤这位公主,不太好伺候?”

“臣只知,臣当护卫公主周全。”周径山沉声道。

杨祯雪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正有意刁难,便见莺时小跑赶来。

莺时脸上有几分无奈,附在她耳边低语:“公主,柳让眉求见,任奴婢如何劝说,她都不走。”

杨祯雪顿生疑惑,此前,她应诺接柳让眉进京,告知她崔遗真的行踪,二人早已两不相欠。

她瞥了一眼院门,又看了看周径山,终是抬步迈去。

无妨,她有的是时间与耐心。

他们,慢慢来。

-

亭台水榭,锦鲤跃波。

杨祯雪手捻鱼食,凭栏喂鱼。

莺时早早将侍从尽数清退,杨祯雪面前只余柳让眉一人。

她一来便伏地行了大礼。

“你说要见孤,所为何事?”杨祯雪问道。

“柳让眉愿投效公主门下,献犬马之劳。”

杨祯雪并不看她,悠悠道:“投效孤的人很多,你凭什么?”

“凭我知悉公主日后的心腹大患,国师公山慎。他表面清正,内里奸恶。”

“指摘当朝国师,你好大的胆子。”杨祯雪转过身,打量着她。

“公山慎乃父皇最倚重之人,满朝文武敬他,天下百姓颂他,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奸邪之人,成了孤的心腹大患?”

柳让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哽咽,缓缓道:“公主,他也是西域人。”

公山慎自幼便是孤儿,他被长明教教主收养。他曾是西域长明教中百年难遇的天才,是最年轻的祭司。他深谙西域秘术,本应造福于民。

可他没有。

公山慎窃取教中圣物,修炼邪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曾在西域散播瘟疫,又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化解天灾,收买人心。

教中人好言相劝,出手制止,可公山慎表面听劝,暗地里却将长明教满教屠尽。

他装作流亡,辗转多个小国寻求邪术所需之物。自然,公山慎也盯上了柳让眉所在的楼兰国。她的父王怜公山慎同出西域,便收留他,奉他为宾。

他的狼子野心,也终被西域众人察觉。

谁能想到,楼兰君主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公山慎为了夺取各国圣物,竟引来与楼兰摩擦不断的大燕边军,献上西域诸国的布防图与弱点。

如今,公山慎穿着大燕的官袍,摇身一变成了德行高洁的国师。

听了柳让眉的话,杨祯雪质问她:“你一无凭无据,二为西域王女,仅凭一面之词,让孤如何信你?孤怎知你不是想借孤之手,行构陷之事,报你一己私仇呢?”

“公主,楼兰覆灭后,公山慎曾回到长明教旧处。这是当年我从教址遗处寻得的残页,面是他与亲信的往来信件。”柳让眉从怀中取出羊皮书卷,言辞恳切:“我知公主不信我,您大可寻精通西域文字之人辨认,亦可派人去查我所言真假。”

杨祯雪接过羊皮书卷,细细端详。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还夹杂着诡异的图案,总之,她看不懂。

“就算你所言非虚。”杨祯雪语气平淡:“然公山慎树大根深,在朝中党羽众多,又得父皇信任。孤只是公主,没有什么权力,扳倒他,谈何容易。或许会是螳臂当车,徒惹祸端。”

“公主,若我说,他要的是杨氏的江山气运呢。您可知,多年前他主持修建的镇国塔,那塔底下,埋的是什么?是数名枉死的童男童女,是历代忠于皇室的忠臣良将的骸骨。”

“荒谬!”杨祯雪一拍栏杆,声色俱厉。

莺时本就留意杨祯雪的动向,见此等景况,她急匆匆跑来。

“公主息怒,仔细身子。”莺时一手扶着她,一手拍抚着她的背。

“我了解西域巫术,且知公山慎的性情与手段,甚至是他的软肋。而公主身边,不正需要一个值得信任,且了解他的人吗?我与他有血海深仇,绝不可能背叛您。”柳让眉继续道。

杨祯雪的眸光探向她,又缓缓垂落,看着手中的羊皮书卷。

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莺时,带她下去安置。”

莺时领命,杨祯雪又唤出南烛,对他低声道。

“去查公山慎入大燕前的一切,还有长明教,以及从前西域是否有多起部族覆灭事件。”

“是,公主。”

南烛迟疑片刻,道:“那此女?”

杨祯雪望着柳让眉离去的背影。

“且留着。”

-

晨雾疏疏,苍穹初醒。

杨祯雪近乎是彻夜难息。

南烛探得的消息与柳让眉所言无二,而镇国塔戒备森严,无法强入。

她脑中思绪翻涌,一方面,她心中惶恐真如柳让眉所言那般,塔底下埋葬着无数冤魂。另一方面,这几日周径山尽忠职守,与外界并无往来,她不明周径山接近她的意图所在,偏生他又藏得严实。

杨祯雪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心烦意乱,正打算出门透口气。透过窗子,却见周径山在门外四处走动。

她又想到近日周径山总在她房门外徘徊,眼神还不时瞥向里屋。这些举动在她看来,就像是他在窥伺自己的一举一动。

杨祯雪信步走到庭院中,来到他跟前。

“公主安好。”周径山没料到杨祯雪起的如此之早,他身形一顿,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眼下,她看什么都觉得碍眼。何况周径山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与往日的狂妄大相径庭。

“你倒是勤勉。”杨祯雪毫不掩饰话里的嘲讽。

“分内之事。”周径山答。

“分内之事?”杨祯雪向前踱步,试探道:“护卫府邸是分内之事,那窥探公主行踪,也是分内之事吗?”

周径山没有辩解,只道:“臣不敢。”

她呵笑一声,有意为难他:“孤想吃今岁新春南诏进贡的千年枣。”

一旁拿着扫帚的侍女忽然出声:“可是公主,宫中和府中似乎没有这个贡品,您此前说千年枣太甜,不爱吃,皇上便赏去后宫了。”

杨祯雪偏头看去,强压心中怒火。

“又是你。”

这名侍女便是先前莺时在宫中训诫的那位,也是将小芸领进府的人。

“你叫什么?”杨祯雪问。

她丝毫没察觉出杨祯雪的笑意未达眼底,乐呵呵地回话:“奴婢朝露。”

周径山噗嗤一声笑,惹得杨祯雪怒目而视。

“今日申时之前,孤必要见到千年枣。否则,便是你失职。”

她这番话倒显得蛮不讲理。

南诏远在千里之外,纵是快马加鞭,一日之内也绝无可能往返。

“可是公主……”

朝露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祯雪一瞪。

“朝露,罚你三日不准说话。”

-

接下来的时辰,杨祯雪也没闲着。

既然镇国塔进不去,她何不换一条路?

她原想着去拜访公山慎,探查一二。谁料临出门被杨去松缠住,他非要与她叙旧闲谈。

直到日头西斜,申时将至,杨祯雪好不容易才将杨去松送走,周径山便回来了。

见周径山两手空空,她猜想他是否会找个借口搪塞,或是滥竽充数。

“千年枣呢?”杨祯雪向他摊手,笑问。

他理直气壮道:“臣未能办妥,请公主责罚。”

周径山没有一句解释,轻描淡写地说出自身办事不力,这倒叫她事先备好的犀利言语一时无处着落。

杨祯雪盯着他:“办砸了差事也能这般有理,你也是第一人。孤倒要问问你,军营里违了军令,耽误了大事,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他目光平静:“军营之中,违背军令,延误军情,依律当斩。可公主仁慈,如若观音在世,臣听凭您的处置。”

杨祯雪在心中冷笑。

好一个以退为进,将仁慈扣给她,让她不好真的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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