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摇摇头，“多的我也参不透了。”此人是个奇特之人，正常相视的时候小姑娘的面容是清晰的，当他想观测命理时，她的面容会像蒙了层雾纱，看不清透。

乐陶又伸出右手到他面前，二当家看了会儿表情变得惋惜，“乐姑娘你……”

“怎么？先生看出什么了？”

他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姑娘你寿数有限。”恐后续不过一纪。

听到这种话，乐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干脆地收回手，自语道：“足够了。”

二当家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震惊问道：“此事你早已知晓？”

“并未，平日里有些微末感应罢了。”

闲聊过后又说回最初的话题。

大当家和三当家都是折兰城原籍，他们父辈是原大周人，但轮到他们时他们却变成了夏国人。

四十多年前，泰和八年，有外敌入侵大周的东西方，朝廷派兵去镇压，战争还未结束，南北方也开始各有一些小国趁势滋扰。而内廷正逢奸臣贪官当道，领军的将领屡屡被构陷治罪，撤换了一批又一批；下发的军资军饷被层层剥削克扣，以致在外行军的战士连基本的吃饱穿暖都不能满足。

可想而知，这样的战争，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结果。

后面发生了更令大周雪上加霜的事，当时本应在南面领军的楚王占据荆州以南宣城脱离大周，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启。

北方幸得老成国公坚守，才得以保存。但时任皇帝——泰和帝软懦难堪，东西两方夹击之下割让了数座城池，北方没有明显颓势，朝廷一些主和派为了休战，竟主动让与了某些城镇。

折兰城就是这么被夏国趁虚收入囊中。

自此，大周东西割据，南北分立的格局形成。

大周朝也成为了北周朝。

夏国本身地处裂帛之地，农业发展不起来，百姓生活本就艰苦，转而就极为压榨他们这些抢夺来的周朝城民。

在折兰城实行包税制，还另有“撒花银”和“人头税”。

沉重残暴的税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折兰城土著百姓日渐稀少。

最终，由大当家带领了不服压迫、愿意反抗的两三百人冲破防线，在接近北周怀沙城的折兰山脉一带占山立寨，落草为寇。

专劫周人以外的商队，但遇到北周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

二当家是今北周人，他来自军队行伍，打仗那支队伍全军覆没，折折寨的人发现他唯一活口，把他背回来救活。

他醒来后得到消息，除了他无人生还的军队竟被定为叛军，他余下的家人皆被处决。

徒留他孤家寡人在世，只有此山能给他立身。

唉……

基本了解的乐陶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和平的年代，世间悲惨之人何其多。

外面天色已黑，山间夜晚的寒风吹得没关紧的门吱呀悲鸣，堂里的气氛重又变得沉郁。

乐陶拿出了三份岷川府城主的拜帖，对他们道：“如果想离开，可以往岷川府去。”

大当家接过来，翻看了几遍，摇摇头把拜帖放置在桌上。

他带着寨里三百多族人，做不到说走就走。

乐陶抿抿嘴，心中难过加重了一分，但也没有说什么。

大当家的问题她解决起来还需要时间。

“原来乐姑娘来自岷川府，也是和我们一样，是被周廷放弃的弃子。”不过岷川府比折兰城强多了，至少没被其他国家掠取，而且如今还兼具魄力和能力，已经自立为主。

三当家接道：“我就说看着和那些虚伪的北周人不一样。”

最初寨里长辈多，还念着大周没分裂前的美好，惦记着周朝还有一统的时候，折兰城总有被收复回去的一天，所以都不允许他们对周人动手。

几十年过去了，期盼的人已经深埋底下，唯剩几个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日渐失望，不再插手折折寨的事务。

如今他们平日做点坏事，也依旧对北周特殊些，不取钱财，但遇到北周人会捉回来关几天。

日复一日的积累，他们实在是恨。

想到最近开始学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弟子，乐陶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当晚二当家独自一人来寻乐陶，“不知姑娘单独找傅某有何事？”

“我有一事需得先生帮忙才能做成。”乐陶卖了个关子。

“何事？”

乐陶微笑不语。

傅二当家也笑着道：“我观姑娘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这乍然也学的故弄玄虚那一套了？”

好吧，乐陶也是个伪装不下去的，拿出一块黑色玄铁做的小方坨，底部刻了“第一局”的印章，顶部镶嵌着一只白玉雕的舒展双翅的白鹤。

她把印章交给二当家，交待他：“你往怀沙城去找叫乐老七或乐老八的人，让他们把你送到岷川府去，我有个信息所名“第一局”想交给先生统管，进入正轨后你就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之所以让乐老七帮忙，是因为傅二当家没有户籍，他早已“死”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场战事中。

“你就如此肯定我会很快离开？”

“因为先生预感自己时间不多了，你有必须要完成的事。”乐陶点破傅二当家瞒着的秘密，他也淡定，依旧。

乐陶打趣道：“方才先生还说我对生死置之不理，可看先生甚于我。”

那不一样，傅二当家摇摇头，“此事我早有准备。”自他被从战场背回来，就当自己是条死命，多过了了二十年的安宁日子，他已是满足。

只是他答应过救他回来的长辈，要给折折寨的众人找一条生路的，如今要失言了。

“我看情况还不至于此。”乐陶示意他将手伸出来，“我给先生把把脉？”

乐陶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令傅二当家不禁生出微薄希望，伸出左手。

只见她皱着眉沉思，把了左手又换右手又换左手，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算是体会到之前大堂里那个金装男人的心情了。

须臾，乐陶收回手，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方子，又掏出几瓶药丸子一起递给他。

见他愁眉苦脸的，还安慰他：“没事，先生你暂时还不能仙去。”说着想起他给她的批命，说笑道，“落到我手里，先生说不定比我还要晚点去奔赴另一个世界。”

此言也不知是让他该笑还是忧，他哭笑不得，“这样算起来可是我要划算得多。”

“那意味着先生要帮我做更长时间的活，肯定还是我划算，挣出了一个我的时间。”乐陶边说把行医用具收拾好，告诉他用药，“你先吃药丸子，吃完一支蓝瓶子的量再按照方子抓药煎服，平日若有其他不适就服用一粒黄瓶子里的药丸子，一日不可超过两粒。”

傅二当家点头听从，虽不知小姑娘所言真假，但最差也不过什么都不做。

若是真的，能再有十年时间，他也能慢慢筹谋。

在折折寨歇了三日，等在断崖下捡的那个男人脚伤养得能正常走路了，乐陶才带着另一人一狗和折折寨的众人告别。

走之前给三位哥哥一人留了封信，言说他们有事可以去任何一座城里，找印有“第一集”标志的店铺商行里的人帮忙。

这期间她还做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唔，给程规懿认了几个师伯。

起因是三当家喝醉酒了，莫名地和乐陶聊得尽兴，后面另外两位也加入进来，天南海北的也和她侃地起劲。

三当家拉着她和他大哥二哥，当场就和她拜了把子，几人就此成了异姓的兄弟妹。

想到程规懿，她只有一点点心虚。

她救的那个男人是夏国的二皇子，折折寨的众人知道，当场就想宰了他，最不济，也要扣下他不放。

乐陶这几天顺便给寨里的人都诊治了一番，所以她挣了点脸面，换得这二皇子一命。

主要是她和他们说：“夏国的皇室中，就夏后所出的二皇子温软仁和一些，如果他没了，其他的皇子上位，对折兰城剩下的百姓是一个更大的灾难。”他们才同意放他跟她离开。

虽是如此，但这三天折折寨的人可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不许他出房门，提供的饭菜也只一碗咸菜汤裹腹，冷言冷语吓得他都不敢挑剔。

此时，他蔫哒哒地跟在她后面走，不复初见时即使被毒蛇咬伤中毒，不小心就要丢掉小命也不停言语的话痨样。

穿越了一座山头，乐陶递了根肉干和烧饼给他。

“你当知道，你夏国人，于折兰百姓而言，是一场避之不及的灾难。”

“可现在他们也是夏国人了。”

“你夏国皇室，于他们而言，是一场不幸的开端。”乐陶换个说法，“而且你们也没把他们当成正普通夏国百姓来对待。”

二皇子辩解：“可我们也没办法，原本的臣民也过得艰难，相比较就当初的折兰城富庶一些。”

算了，叫不醒装睡的人。

她的任务也不是感化夏国皇室，而是择机将其收复，彻底解决折兰一城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