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避暑行宫，没有石贵妃的影子了。

反倒是五公主，却因祸得福，不仅远离了母亲，还留在了避暑行宫。

拂云殿。

到了拂云殿的五公主，一扫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眉眼处都能看出坚毅的神色来。

五公主道：“我来，是为了谢谢你。”

五公主递了个她亲自做的香包，上头还专门绣上了几只栩栩如生的蝶。

连襄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冲着五公主笑了笑，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一点都看不出当时在万树园中的骄横放肆。

连襄冲着自己喜爱的人，总是像个小甜豆似的：“姐姐给我带上。”

五公主倒也真的接过来，蹲下身给连襄系上了，“阿襄真漂亮。”

这香囊用的料子还是五公主悄悄藏下来的，确实流光溢彩，小孩子会喜欢。

在五公主看来，连襄确实比她的弟弟更像可爱的小孩。

连襄也十分喜欢这个姐姐，本来只是对五公主略微有几分好感，如今便有十成十的喜欢了。

先前九皇子被连襄绊了一跤，四处伸手乱抓，五公主离得最近，九皇子差点抓着她，连襄看得清清楚楚，五公主还不动神色地悄悄躲了躲。

连襄那时候，便对五公主有几分赞赏，此时得了这个香包，更有了十分的喜欢。

赫连昱在一旁坐着，手里还捏着一卷兵书，这是阿娘留给他的功课。

赫连昱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回去也得开始学绣工，立志要绣他个百八十个的香包，不能叫阿襄这么容易就被人哄了去。

五公主名宛，晴野霞飞绮，春郊柳宛丝*。

尹宛却不像自己母亲期望的那样，做个弱柳扶风的贵女，一心为了弟弟打算。

尹宛深知自己实在是弱小，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筹码。

可她必须为自己打算，再过两年，母亲就要为她定亲，把她当成贵妃手心里用来赏人的玩意，就为了给弟弟铺路。

尹宛死也不会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连襄当日见了九皇子没有半刻，就知道这样的混账，八成是皇帝爹不管不问，母亲又偏心看重，才教成这样的。

连襄教训完了九皇子，就叫了这拂云殿中的小太监来。

连襄已经知晓了尹宛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石贵妃只看重儿子。

九皇子还有个不受重视的姐姐，平日里声如蚊蝇，还时常被九皇子欺负，被九皇子拿着弹弓追着打，却哭都不敢哭一声，贵妃还要夸赞自己的儿子武艺高强。

尹宛把自己的衣角都快扯破了，这回却不是做戏，反而是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开口，才能叫镇北王的大姑娘相信自己，才能得到庇护。

就是叫她跪下去，祈求垂怜，尹宛也愿意。

这宫里，尹宛连亲生母亲都要装傻充愣地躲避，父亲更是不曾见过几次。

尹宛心中一清二楚，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连襄摸了摸身上挂着的香包，从怀里掏了掏，把自己的腰牌给了她，毫不在意地道：“挂着吧。”

“什么？”

尹宛捧着手心中金灿灿的腰牌，还有几分怔愣。

连襄抬起头，思考了下，这腰牌怎么挂才好。

连襄的腰牌是卫昭帝特制的，小小一块。

连襄道：“挂在脖子上？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这话确实是真的，旁的不说，冲着这块腰牌，连太子都得多关心两句自己这个毫不起眼的五妹妹。

连襄趴在桌子上，明明看模样还是个为了功课烦恼的小孩，说出话却让人安心万分。

连襄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我会跟舅舅说，我想要姐姐陪我玩，姐姐自然能搬出来独居一宫。”

连襄确实猜中了卫昭帝心思。

要是连襄对着尹宛念念不忘，卫昭帝自然会多看重尹宛几分，就是为了日后连襄入宫，来找尹宛玩耍，尹宛也要搬出来独居一宫。

在卫昭帝心中，连襄论起身份来，贵重得多，后妃怎的能和阿襄比？自然不能总是往后妃的宫殿里去，卫昭帝知道后宫从来不是一池干净，自然也不放心。

尹宛的眼眸发烫发热，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我……我会报答你的。”

连襄像个大人似的，明明比尹宛要小几岁，却极有章法地解决了尹宛眼前最大的困局。

连襄还十分有耐心地拿着帕子给尹宛擦了擦眼泪，“姐姐不用报答我，姐姐好好的就行了。”

上辈子的尹宛不曾在这个年纪遇见连襄，因为上辈子这时候的连襄身边还没有赫连昱，连明赫不放心她单独出来玩。

连襄隐隐约约知道尹宛的结局，因为难产早逝的五公主，京中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她了。

尹宛看着连襄对着功课抓耳挠腮，不禁凑了过去，她在背地里，也是用功读书的，只是石贵妃不知道罢了。

尹宛看清了连襄的功课，疑问道：“阿襄，诗里这一处的公子，指的是女子吗？”

连襄点点头：“是啊，她还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情，所以百姓都爱戴她，不想她早早被安排和亲。”

连襄见她一脸深思，又将自己的功课稀里哗啦一顿翻，才在赫连昱的帮助下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一页。

连襄的东西，赫连昱比连襄自己还要清楚。

连襄指着那一页跟尹宛道：“你瞧，这前朝最厉害的皇帝，就是我们女子呢。”

尹宛自认也是熟读史书的，惊叹道：“可我从来没有读过……”

连襄思索半晌，突然道：“你想，要是你弟弟写的史书，肯定不会把他被我揍的事情写上。”

尹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要是尹宛一朝翻身，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那个“好弟弟”。

尹宛拨弄了下桌子上的珠子，轻声道：“我娘从前一直说我没用，不如弟弟是个男子，说父皇看重儿子。”

尹宛接着道：“我母后说，当年父皇保证，生下来是个皇子，就给她晋位分，给石尚书加官进爵，她不喜欢我，说我不该来，我是她的绊脚石。父皇不喜欢我……”

连襄也抓了几颗小珠子在手里，这都是赫连昱给她做的。

连襄嗤笑了一声，“我那个好舅舅向来是这样会骗人，我就不信，你弟弟出生，你母后就能立刻得了封赏。”

尹宛想了想，好像还真的不是，母后晋位分，是因为余贵妃进宫了，父皇需要一个和她打擂台的人。

连襄一点也不在乎在尹宛面前露出对卫昭帝的不满，“既然搞不清楚要不要恨你娘，那就先放着，就先用尽力气恨石尚书、你弟和你爹吧。”

尹宛羡慕地看了一眼连襄，“镇北王待你真好，连功课都是镇北王亲自管教的。”

连襄看了一眼自己堆成小山的功课，实在说不出自己不想写的话。

连襄只好道：“因为我娘是镇北王嘛，我娘只有我一个。皇帝是你爹，你瞧瞧这宫里，你难不成能数清楚有多少兄弟姐妹吗？我猜舅舅自己也数不清楚。”

连襄给她俩的这一段讨论下了总结：“要是母亲当皇帝，皇子皇孙们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尹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就看镇北王，她就算是再想要多子多福，也不可能生出二十几个孩子来。

但却能确保血脉。

尹宛还是有几分惋惜，自己怎么就没有镇北王那样的母亲？

就是这宫里，丽嫔对待自己的女儿就好得很……

连襄对这宫里的一摊烂账也知道不少，闻言挥挥手：“不疼爱孩子的母亲也有许多呢，五皇子他娘，不也对他像个仇人似的？”

尹宛想起五皇子那个如同隐形人一般的母妃。

五皇子早些年不受重视，也就是如今，五皇子的情形才好了些。

五皇子自己的母妃更是一直就不得宠，位分低，不管五皇子得宠与否，她都一直没有给过五皇子什么好脸。

连襄手上哗啦啦地翻书页：“五皇子的母妃当年是一心想出宫的宫女吧？我舅舅可害了不少人呢。”

尹宛把连襄桌子上的功课拿起了一份，替连襄研究起了功课，坚定道：“旁的都是虚的，既然母后不是我的，我便不强求了。我还是想要能被我拿在手里的、切切实实的东西。”

比如权柄。

宛中宛丘。

宛彼鸣鸠。

翰飞戾天*。

京城。

镇北王府。

玄越和在院子正中间练习射箭，赫连昱坐在檐下，手里抓着一本兵书。

赫连昱头也不抬地道：“你的手歪了，不正过来，是瞄准不了的。”

玄越和的动作停下来，眼睛微微一眯，笑了一声：“你的书，也不是善本。这里头不少错漏，讹脱衍倒，一个都不缺。”

赫连昱猛地停下了翻页的动作，那一双能令敌人慌不择路的眼，此刻瞪着玄越和：“……你不早说？”

玄越和又抬起手中的弓，作势要瞄准檐下的赫连昱，威胁似的：“你不也没早说？”

玄越和在这里折腾了快两个时辰了，姿势不对，赫连昱愣是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