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膝盖的伤口看着骇人，实则正如何郎中所说，并不十分严重，敷了药粉约莫有个两日，膝盖上便已经全部结痂。

谢母心疼儿子，虽则谢翎已再三保证自己已然无恙，但还是被要求卧榻修养，甚至连早晚饭菜都在榻上食用。谢翎哭笑不得，却也不敢太过执拗于自在走动。

母亲态度如此违背寻常，也是因他先前在诏狱中受刑太多，伤势太重，才使得母亲如今看着他受伤，便勾起先前日夜担忧的情景，心有余悸，草木皆兵。

好在两日后谢翎行走如常，谢母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也放宽了条件，允许每日他在家中走动两个时辰。谢翎恰好有大计要筹备，因此每日乖乖遵循母命，只在巳时日头最好的时辰，于海棠树下稍稍散步一会儿。

谢母见他乖觉，一时颇为欣慰。只是偶尔见他行走时眉眼间凝着一股郁郁之气，不免还是想上来念叨几句：“郎中已嘱咐，让你不可忧思过重。”

谢翎见母亲捧着粗瓷茶盏站在远处，盯着自己一脸的不认同，便立时顺平了眉眼，走进谢母含笑温声道：“母亲过虑了，儿子并非胡思乱想，不过是尚觉天凉，儿子如今又畏寒怕冷，所以才脸色沉闷罢了。”

谢母先将茶盏递给他，又探了探他手背的温度，立刻就吊起眉梢瞪着他，嗔怪道：“快到而立年岁的人了，连冷热也不自己顾着。”虽是如此说，却还是赶快回卧房取了缝了两层粗布的披风，披在了谢翎身上。

谢翎拢好了披风，对谢母道：“儿子修养的差不多，想着...”

但他还没说完，马上就被谢母打断：“你什么也不想！”

...想也不行吗...谢翎没防备，脸色不由呆滞。

谢母看也不看儿子，打开他自己的手，替他将披风系好，头也不抬道：“在你伤势好伶俐之前，家中万事你不许过问，外头有人来找，也有我与环儿那丫头照应。”

谢翎许右手被甩到一旁，上头还泛着轻微刺痛，再看母亲神情，似乎正压着怒火，自他读书之后，母亲从未再有过这般严厉脸色。

谢翎一时竟然不知作何反应，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谢母又替他捋平了衣袍，方才抬头仰视他，语气幽幽，隐隐夹着哀求道：“翎儿，你就暂且听娘的，安心歇息几日，养好了身子，再管旁的行吗？”

谢翎心底一暖，口吻温和道：“母亲，儿子只是想叫环儿那丫头去一趟里正家中，借一谢笔墨砚台回来。”

“真的？”谢母脸上扔带着怀疑。

谢翎微微颔首，郑重其事承诺道：“只是想将从前读过的书文卷写下来，若是日后在荥阳县内开了学社，也好拿去给学子们做教案。”

谢母打量他一会儿，终于还是信了他的。转身想去唤环儿，再去一次里正家中。

却不等迈开脚步，又听谢翎道：“还有一事，儿子要与母亲商议。”

“你说。”

“前几日，母亲曾与儿子说要将户籍转为商籍”谢翎顿了一下，而后斟酌着说：“儿子这几日想了想，若是要办成此事，须得先寻一位故友相帮才可。”

事实上，大亓境内想要更换户籍从来也并非容易之事，更何况谢家还有数十亩的良田，官府都是登记在案的。这些耕田种出的谷米对本地知县来说，都是可计入税目的银子，官衙那里自然不会允许谢家轻易更换户籍，逃税避税。

谢母叹了口气，拍了拍谢翎的手低声道：“此事不过为娘临时起意才有的念头，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当时说完就看出儿子并不愿意，后来细想，商籍确实辱没谢氏宗祠。

谢母既不愿意儿子为此憋闷，也不愿意对不起谢家先祖，因此那日提过不久，便劝说自己改了主意，将此事放下了。

谢翎摇了摇头，“儿子事后细想，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意有所指，谢母自然立刻就想到了里正当日与母子二人的谈话，脸色复又变得阴沉晦暗。十税六，如此沉重的税目，只靠他们母子二人...

到底要如何应付？

谢翎看出母亲神情不对，拢住母亲的肩膀，陪着她慢慢走了几步，轻声细语道：“母亲不必忧心，这几日儿子将母亲先前的话细细想了几番，察觉此事并没有旁的办法。”

“你想改换户籍了？”谢母惊讶的看着儿子。

谢翎垂眸顿了一瞬，说：“母亲可记得离京之前来我们母子的那位同僚？”

谢母点了点头，示意儿子继续说。

谢翎不疾不徐道：“他先前已经与儿子说过，家中有位族亲，正在这荥阳县中做县丞，且在咱们母子回来之前，他已经修书与那族亲，交代他看顾咱们二人。”

“县丞？”谢母下意识抓紧了谢翎的小臂，皱眉道，“他可是知道，你已经...”谢母抿了抿嘴唇，将“获罪”二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谢翎看出母亲的不安，笑着轻拍母亲的肩膀，宽慰道：“即使知道，看在我那同僚的面上，他也不会为难我的，母亲尽可以放心。”

谢母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不少，“如此，更换户籍之事，便是要去求问这位县丞大人的门路了？”

“是也不是。”谢翎拉长语调，卖了个关子。

谢母眼巴巴等了一会，见他一直不说话，急的直接照着他的小臂拧了一下，“你这是报复为娘刚才骂你吧？”

谢翎轻嘶了口凉气，脸色忽的变得怪异起来。母亲这般泼辣的表情，也挺罕见的...

见他还不说话，谢母急的要伸手拧他的耳朵，“你倒真摆起来了？”

谢翎见母亲来真的，慌忙躲闪道：“母亲莫急，儿子这就说。”

谢母重重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先前平和。

谢翎在压下心底涌上的怪异感觉，认真道：“儿子想着择日先见他一面，至于户籍之事，日后再说倒也不迟。”院中只有母子二人，谢翎没有藏着掖着，索性彻底与母亲说开了，“若是能过他的门路，叫谢家上交于官府的税目还照着‘十税三’收取，这户籍改与不改，就不甚重要了。”

他低下头凑近了谢母耳边，“母亲前几日还说要在家中种些药草，儿子恰好听那何郎中中，县中最好的医馆，就是这位县丞大人的私产。”

谢母立刻猜到儿子想做什么，惊得瞪大了眼，“你是想将药材售到那医馆中？”

谢翎浅淡的眸底极快划过一抹精光，“若是能既不改换户籍，又许母亲在家中耕田中全部种上药材，便是再好不过了。”

谢母看着立在身边，脊背挺拔如青松，眉目间透出一股胜券在握之色的谢翎，惊得半个字都无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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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