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坚这差事接的快,赶得也急,四五日的路程,他一人一马三日内竟然去了个来回。
行程虽然仓促,带回的东西却足够让人震惊。
亓宣帝捧着十几封书信,一封封翻看,仔细查验上头的笔迹,放下时脸色沉得像是冬日里闷着暴雪的云霄。
“还有旁的吗?”亓宣帝垂着眼,戎坚看不清他眼底的暴戾,只察觉主子确实心绪不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敬递上,“有几人来往的账目,但是上头没有记下孝敬给太子殿下的。”
“还要如何记载。”亓宣帝冷笑一声,“民情如何?”
戎坚欲言又止。
“说!”亓宣帝震怒道。
戎坚脑中闪过蓟县中口口相传的流言,还是有些迟疑。
幕后之人要对太子下手,但是做的太明显。
那对夫妇才到京中拦了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虞真卿大人的马车,才不过三日,蓟县中竟然就已经满城风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所有赋税压根都没有归入国库,反而都进了太子的私库。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这速度也着实让人心惊。
许久没有听见回话,亓宣帝心底有了猜测。将账册甩给他,语气阴寒道:“把这个送去给怀承安,让他一笔一笔给朕细细核实!”
“是!”戎坚捧了账册便要退下。
刚转身,亓宣帝威严的声音就从身后幽幽传来,“蓟州知府,畏罪自戕。”
戎坚果断转身跪下,“属下立刻着人去办!”看来陛下还是要保太子。
但锦衣卫下手的速度,却还是没有赶上此事在朝中传播的速度。
翌日早朝朝会,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糜恒为首,一众官员对太子的弹劾持续了整个朝会。
糜恒神色恭谨,言辞却丝毫没有放过太子的意思:“陛下,臣听闻京中街巷间都在传,从蓟县逃荒而来的一对年迈夫妇,拦住了右佥都御史虞大人的车马,要状告太子殿下纵容封地内官员串联上线,贪墨敛财。且他们上下官官相护,所得金银大半孝敬给了太子殿下。”
亓宣帝眼神微沉,眸底戾气一闪而过,“糜卿从何处听得此事?”戎坚昨日才回禀,锦衣卫甚至未将原委始末都未查清楚,今日糜恒便上谏此事,可见有人故意传播。
话音未落,糜恒未来得及答复,从七品官吏科左给事中姜元正便道:“陛下,此事臣亦有所闻。臣以为此事内情只怕有异,请陛下命人严查,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六科的官员官职低微,但谏言议政也是本分,所以即便姜元正只是个从七品,亓宣帝还是扫了他一眼。只是这眼神匆匆从他身上略过,很快就转向下首站的最近的皇子们。
老三站的很稳,面上瞧不出什么。老四垂着头,看起来着实老实。这两个今日倒不跳出来蹦跶了,那是他们其中哪一个?
亓宣帝眼底压着揣度,久久不言。
从糜恒开口起蒋夔便开始情急,如今终于有了插话的空隙,便径直扬声道:“太子久在京中,蓟州偏远,怎能时时盯着那些小人。”
他狠狠剜了糜恒一眼,语气不无警告之意,“再者,殿下品性高洁,记恨者大有人在,并非没有他人诬告栽赃的可能,请陛下严查,还殿下一个清白!”
工部尚书崔宿之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讥诮。太子乖张不驯,任达不拘,蒋夔怎么好意思把“品行高洁”几个字脱口而出的?
糜恒不去看蒋夔,只是施施然辩驳说:“镇国公此言差矣,蓟州府是太子殿下封地,既是属臣,自然光与家臣无异。难道镇国公你府中奴才犯了错,便没有你治下不严的缘故吗?”
“再者”他模仿蒋夔的语调幽幽道,“蓟州府礼京城不过几日的,若是这样都算偏远,难道要把京城赏给太子殿下做封地,才算近吗?”
如此诛心之言一出,朝臣们的脸色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你!”蒋夔恶狠狠瞪着糜恒,“这怎么能一概而论!你这是胡搅蛮缠!”
姜正元拱手对亓宣帝行了礼,又向蒋夔道:“臣以为糜恒大人所言甚是,蓟州府既是太子殿下封地,殿下自然有监察上下之责。镇国公不必急着替太子殿下分说,若此事有假,陛下自会还殿下清白。”
“陛下!”蒋夔急忙将视线转向亓宣帝。
亓宣帝冷冷睨了他一眼,蒋夔原本申辩的话堵在心口,不甘不愿的退回了武官队列里。但退下时仍然满脸愤愤不平。
他消停之后,亓宣帝的环视重臣,最后停在了吏部尚书申邑淮身上,“靖川以为如何?”
申邑淮拱手行了礼,一板一眼道:“糜大人只听流言却无实证,事关太子殿下清誉,并非玩笑事。糜大人若要谏言弹劾,还是要拿出实证才好。”
糜恒听的不满,吊起眼角横了他一眼,“申大人这才是信口开河,我只是提起这两日偶然听到的传闻,何时说过要弹劾太子殿下了?”老匹夫阴得很,随手一顶诽谤储君的帽子就扣到他脑袋上了!
他否认的话一出口,申邑淮马上捋须笑开了,“那是我误会糜大人了,原来大人本意并非要弹劾殿下。”
姜元正见糜恒气势弱下来,便想出言相助。但却被糜恒一个眼神制止。姜元正心领神会,低下头闭口不敢再说什么。此时凑上去,是把他和糜大人两个穿成串儿任申邑淮嘲讽。
时机不好,时机不好。
申邑淮不再看旁人,气定神闲恭敬道:“陛下,我大亓先祖建朝时定下规矩,只有皇子才能有封地。太子殿下的封地虽是身为皇子时陛下所赐,但眼下殿下身为储君,再有封地实属不妥,请陛下收回太子封地,另赐予其他皇子。”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迎合者众多,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堂堂太子竟还有封地,也太不合祖宗规矩了。”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沈千谓则头一个站出来附和道:“陛下,微臣以为申大人所言甚是,请陛下遵循祖制,收回太子封地。”
有了领头者,一众朝臣立刻齐声道:“臣请陛下下旨,即刻收回太子封地!”
亓宣帝的眼神从殿中众臣脸上逡巡而过。除了蒋夔这个刺头倔着不肯应和,原本对峙的几个竟然都达成一致。
看来这个逆子实在也是不得民心,朝中连个帮他说话的都没有。亓宣帝心底叹了口气,但眉宇间雷霆赫赫不改,“朕已命锦衣卫严查,若众卿所言属实,朕自当严惩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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