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黄府的下人驾车,即使不确定药商家在襄阳府哪一县,谢翎也并不担心会找人。
出了襄阳城,车夫驾车一路向西。
车夫是老把式,尽管鞭子摔得飞快,马车依旧稳当,没有太过颠簸。
走了大半天的路程,终于在日落前,赶到离襄阳城最近的一个县,谷城。
进城后,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撂下矮凳,客气的请谢翎下车,“公子,来时主家有交代,公子离开襄阳府之前都可暂时住在此处。”
谢翎两三下下车站住脚,侧身望向写着“怡然居”三个大字的牌匾。
见他迷茫,车夫主动解释,“是主家的一处产业。襄阳府内几个县,主家都有铺子,有客栈也有书舍。”
谢翎略有诧异。
还以为黄家书香传家,并不在意这些经营呢。
两人交谈时,候在店中小二等客的小二已经含笑迎了过来,“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店?还有上房两间,若是住下,我便叫里头给二位准备起来。”
车夫在身上摸索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递给小二道,“主家来时吩咐,这个交给掌柜的,他一看便知。”
小二带着疑惑接过,又打量他们几眼,颠颠儿的往客栈里跑去了。
没多大会儿,一个身着土褐色直身的中年男子含笑走出来,直冲着谢翎而来。他抱拳拱手,微微躬身向谢翎行了个不太周正的官礼,“谢公子,主家已经交代,公子请随我去上房。”
“多谢。”谢翎侧身去看车夫,“这位...”
“谢公子不必担忧,主家都已经安排好了。”掌柜的眼神示意小二带路,车夫极有眼色,牵着马跟上,引着马儿将马车往后院里带。
车夫有了去处,谢翎回过头,掌柜的做了请的姿势为他引路,“谢公子随我来。”
“多谢。”
……
进了客栈,直至将谢翎带到客房中,掌柜的才又道:“主家信中说谢公子专为找‘药王’佟半天而来。佟老板确在谷城有一处别院,但人在不在这人倒不好说。公子先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遣店里的伙计去佟家宅子问问,若是在,便先将主家的拜帖送过去。”
谢翎想起黄老夫人说这位药王狡兔三窟,所以细问:“佟家不止一处别院?”
掌柜的含蓄一笑,“佟老板生意铺的开,大亓境内由南到北,除了离鞑靼人最近的地界,就是天子脚下,佟老板也能花费千金买下宅院来。”
谢翎从前只听过一耳朵这个佟老板,具体姓名还是今日才知道。因而专注的等着掌柜的细说这位药王。
“只是...”掌柜的见谢翎面色清冷,顿了一下,面上忽的有些为难,“我见过一回真人,佟老板这人不大好大交道,谢公子若有心与之结交,当做好被回绝的准备。”
谢翎思索了一番,马上领悟掌柜的迟疑的缘由,含笑道:“明日劳烦掌柜的,请店里的伙计带我过去。这拜帖我亲自递过去才显得有诚意些。”
佟半天的药材生意能铺到大亓所有州府,想来也绝非凡人。有师母的叮嘱,他也不真的指望真的一次就见到人。
掌柜的怕办的不周到得罪他,他也能理解。
明日亲自过去递了拜帖,再加上师母的面子,若是佟半天在谷城,能不能见到先不论,至少也得对他去拜访之事有个印象才行。
听谢翎如此上道,掌柜的会心一笑,“那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明日一早,我遣人来给您送吃食。”
主家的差事是临事的,办不办的好在两说。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位谢公子也不会临了埋怨他办事不利。
谢翎大略扫过他的面色,微微颔首后说:“劳驾,叫他们送一桶热水来。”
“公子稍候片刻。”掌柜的说罢便退了出去。
……
谢翎离开黄府后第二日,霍擎洲便也与黄老夫人告了别。
黄家对储君一向恭谨。
但也只有君臣身份上的恭谨了。
同是黄琮弼的学生,黄老夫人能再三挽留谢翎,却不敢真的开口留霍擎洲。自霍擎洲叫人通传给黄至道说什么要走,黄家一家子除了黄老夫人,其余人便如同迎接他那日一般,整整齐齐跪拜在黄府大门处,恭恭敬敬的送他离开。
霍擎洲没旁的话,只问明了谢翎去的方向,便在黄家的恭送中扬鞭而去。
他一走,黄家上下一齐松了口气。
黄家兄弟二人站起身,眺望他离开的方向,不约而同道:“太子为何又问起行初去哪儿了?”
察觉心底疑惑相同,二对望了一眼。
黄文瀚凑近哥哥,语气凉飕飕的,“我看太子不大看得上行初,前几日还在宴上为难来他来着,怎么今日又问起来了?”
“我哪里知道?”黄至道一摊手,“太子的心思自小变幻无常,除了陛下,谁能揣度的清楚。”
黄文瀚撇了下嘴,仔细盯着那道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的眯起眼,凑近哥哥耳边低声说:“底下人说两个动起手来了,行初脖子上有道痕迹,怕不是太子掐的。”
黄至道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黄文瀚声音拔高,面色不善。
黄至道环视一圈,见下人们都低着头却还没退干净,瞪了一眼弟弟,压着声音呵斥道:“低声些!”
府上总管见两个主子有话说,赶忙示意下人们都往府里走。
没多大会,门前只留下兄弟二人。
闲杂人都没了,黄文瀚脸色恢复如此,又凑近哥哥耳边说:“那小厮看的真真的,你道晚膳时行初怎么带了云巾,可不就是为了遮掩嘛。”
黄至道面上惊疑不定,“太子怎的动了杀心!”说完,却有一股怒气忽的涌上心头,“行初何处对不住他吗?从前那样用心辅佐,他手底下堪当大用的,哪个不是行初亲自掌眼挑出来的!朝廷里有心思支持其余皇子的官员多,行初亲自替他打点拉拢!若不是行初费心,他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做到今日还是两说!”
黄至道越说越气愤,“太子为何要如此为难行初!”
黄文瀚叹息了一声,忙上前安抚哥哥,“消消气消消气,行初好好的,你别把自己激的背过气去。”
说着,轻拍了两下黄至道的背帮他顺气。
黄至道脸色气的涨红,喘了两声粗气,狠狠拐开兄弟,“起开!”
黄文瀚对哥哥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无奈,顺势闪开了身。
他这个哥哥,就是太耿直了,才会在礼部那个清水衙门呆了十年,还一直混不上去。
过了一会儿,黄至道终于顺气。
冷冷睨了眼弟弟,“说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这里那是说话的地方。”黄文瀚翻了个白眼。
正大街上,兄弟两个讨论皇家事。他说错了,他哥不止耿直,胆子也不小。
“不是你先起的头。”黄至道瞪了弟弟一眼,摔袖而去。
“你看你”黄文瀚揣着手紧跟上,“我就是顺嘴一说,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
正大街上,他刚刚竟然没过脑子就说起太子的阴私。也是胆子够肥的了...
黄文瀚边走边歪了下头。
怎么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呢。
……
兄弟两个进了正院书房,府中一等管家亲自端茶来。
兄弟二人落座,黄至道绷着脸抿了一口茶,脸色稍霁,斜了眼弟弟,悠悠然道:“接着说啊。”
黄文瀚被茶水烫了嘴,呼哈了两下,就是不说话。
终于在黄至道耐性用尽后,他倾身直言道:“京中来信,这河工银子之事大有文章呢。”
“怎么又扯上河工银子了?”黄至道皱眉不解。
“大哥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黄文瀚没好气道,“河工银子之案,密州知府没头没尾的攀扯了行初,陛下却只有一句鞑靼人劫掠来给这么大的案子定性,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维护幕后主使吧。”
黄至道越发不明,“不是为了维护行初?”
他们兄弟虽都在孝期,但是跟京中官员的联络,至少黄文瀚这里没敢太断过。且河工之案确实事大,弟弟知道点内情,黄至道倒也不稀罕。
只是太深的内情,他没想到黄文瀚也知道的清楚。
黄文瀚扯起嘴角嗤笑,“若真是为了维护行初,就该彻查此事,还行初一个清白才是。陛下也真是敢说,鞑靼人入离京城最近的密州劫掠这理由都敢用,还不生不息的离开了?真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呢?”
黄至道思索半晌,也觉得荒唐。
他肃了脸色看向弟弟,“你的消息素来最伶俐,可知具体是谁做下的?”
黄文瀚这回不是嗤笑,改为冷笑了,“还能是谁?可不就是刚刚里了咱们府上的太子爷嘛。”
这回答把黄至道吓了一跳。
“住嘴!”黄至道铁青着脸,严肃到仿佛兄弟两个在商量什么违逆的大事,“太子名誉贵如天,可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黄文瀚却没被哥哥吓到,还是刚才那个神色,只是声音压得更低,“朝中猜测之言早就满天飞了,但真猜出来的没几个。但是大哥你细想,能让陛下这么费心维护的,除了太子还做他人想吗?”
黄至道被惊得瞠目结舌,“当真吗?那可是六十万黄金。银子倒也罢了,事关河工大事,太子怎么会这么胆大包天!”
马上将要雨季,襄阳府内就有数道河流,如果河工上维系不好...
黄至道不敢想若真是暴雨使得河岸水势大涨,那些挨着大江大河的江南百万民众,今年该如何度过。
六十万两河工银子,事关数百万生民性命,太子他怎么敢的!
这念头光动动就是天大的罪过啊!
只看哥哥面色,黄文瀚就猜出他的惊疑程度不比自己刚知道的时候低。
他幽幽叹了口气,“罪名不罪名的另说,只盼着银子当真能追回来吧。”
至于从哪儿追回来,兄弟两个心底都有数。
黄至道脑中划过弟弟刚才说的话,腾的一下站起身,“那太子追着行初而去,会不会是!”
想灭口?
黄文瀚拽住哥哥,“灭口倒不至于,最多就是再出口气吧。”要灭口诏狱里不就灭了,还能留行初到现在?
黄至道大约也是想到这点,松了口气,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缓了一会儿心神,又说:“只要他不想要行初的性命,其他的都好说。”
黄文瀚却有不同猜测,“我总觉得河工案子跟这次太子为难行初,不是一回事。”
黄至道无力的摆摆手。
顿了一会儿,又讳莫如深道,“待孝期过去,你我回到朝中,还是离太子远着些罢。”
如此不明事理的储君,还值得黄家倾力辅佐吗?父亲若泉下有知,晓得太子如此糊涂,恐怕也会气的恨不得再活过来参太子一本。
黄文瀚倒没想到哥哥会如此说,眼中明晃晃闪过惊诧。
从父亲成为太子太傅开始那日起,他们黄家不早就绑在太子那条船上了吗?
要下船,也得看陛下答不答应啊。
黄至道却不管弟弟如何想,自顾自低声说:“离着远点,兴许还能多保几年黄家门楣。”
……
第二日。
谢翎醒的早,客栈中伙计敲门时,他已经梳洗好了。
那伙计应该是得了掌柜的提示,敲门后直接道:“公子可将拜帖给小的,小的这就去佟家问一问。”
谢翎温和一笑,“劳烦你下去叫黄家的车夫套车,我与你一道过去。”
“公子不用早膳吗?”那伙计像是已经预料他会这么说,“后厨都备好了。”
“去过再用也一样。”谢翎直接道。
小二见他态度坚定,干脆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他刚迈脚,又听谢翎说:“你传了话,再拿了笔墨来。”
只有师娘的拜帖怕是不好,他昨夜想了又想,觉得于情于理,都该自己亲笔写了书信一起递过去才好。
“是。”小二没耽搁,答了话就去了。
没多大会儿,捧着笔墨又回来了。
“劳驾。”
谢翎没再多说什么,自己磨了墨,沉了心运笔,简短快速的写了书信。
待都写好,晾干了字迹,揣在怀中放好,才又对小二道,“这就去吧。”
出了客栈,车夫早就备好了。
小二沾了光,不用靠两条腿跑过去,脸上笑意不由加重。
给车夫指了路,忙不迭就坐了马车。
只是他到底自知身份,没敢往车厢里钻,只挨着车夫坐在外头。
……
佟家在城南,黄家的客栈在城北,没有马车,腿着过去要至少半个时辰。
但有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佟家宅子正门。
小二先下了车,没抬脚,被谢翎又喊住。
小二有些不明所以,“公子?”
谢翎搁着帘子塞给了他几两散碎银子,又把书信和拜帖递过来,旁的却没多说什么。
幸好小二机灵惯了,也没追问,立时收起来。
正门的下人刚好开了门,小二带着讨好的笑意,小跑着走过去招呼,“劳驾哥哥,帮咱们通传一下,我家公子先拜见府上的佟大老爷。”
“佟老爷不在!”那下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好气道。
小二笑意不减,拽住那下人的手,硬塞了一半碎银子过去,“知道哥哥辛苦,这些就当咱们请哥哥吃酒了。”
有了银子,果然难缠的小鬼也是能使唤的了。
那下人眼色一亮,也不再看小二,粗声粗气回了一句,“等着!”就往府里跑。
趁着人没走,小二紧着把拜帖递了过去,“佟大老爷看一眼这拜帖和书信就知道咱们公子是谁了。”
那下人并不认字,却也装模作样的翻了翻拜帖。
拜帖是正式的,门房都要眼才行。书信确是不敢打开的,跟主家私人的物件差不多。
他大略扫一眼,干巴巴留下一句“等着”,便把门一关,去传话了。
小二接人待物惯了,等候也垂着说,低眉顺眼,极有耐心。
过了不到一刻,沉重的大门重新被打开,里头硬邦邦的回了一句,“我家佟大老爷说了,今日不见客。”
小二脸色一僵,心中有些愤愤。银子都收了,事儿却办不成。
真是不地道。
但人家硬这么回,他也没办法。只能一脸羞愧的回到马车前,低声给谢翎回话说:“公子,佟老爷今日不见客,不若咱们改日再来?”
谢翎勾起唇角,“无事,那便改日再来。”
今日见不见不重要,佟半天恰好在谷城,才是最好不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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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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