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誓死不降

这世上少有几人晓得谢徽止在心底藏了个不该藏的女子,他的长姊是一个,父母只当是妖女蛊惑人心,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总有幡然悔悟的那天,可只有他知道这件事说不清有多久,但情总是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那年周烈帝苦苦相逼,谢氏既不愿任人宰割,也不舍激流勇退,于是便在暗中选了一个无甚家世背景但颇具才干野心的男人,那个男人后来也不负所望,愿以皇后之位相许,承诺同谢氏永结秦晋之好,为此不惜送糟糠之妻下黄泉聊表诚意。

事实再一次证明,谢氏相看千里马的眼光不会有错,昔年政敌随着陈周王朝一同飞灰湮灭,本已见颓势的家族一举重回巅峰。

战乱过后,新旧两朝更迭,路边时常能看到白骨横尸,所幸是在冬天不至于**生蛆,可到底还是一片触目惊心,那年他奉旨去接陛下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入宫。

一路周转好容易到了白塔寺,听寺中师傅说,沈铧的女儿是个极凶悍的女娘,小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颇具其父风范,无谓虎父无犬女,当时他听了只觉好笑,便也生出几分好奇。

闻名见面,她和他想象中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泼辣模样截然相反,竟是如此弱不经风,与京中娇弱的贵女无甚区别,可也就是这样的她,生死之间表露的果敢决绝却胜过世上大多数男儿,至少他认识的人里少有下手如此干脆的。

来时父亲让他替长姊扫清前路障碍,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袖手旁观,冷眼以待,不过既然她已经自谋生路,那他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了。

马车上帮她拔箭,原来女子的蝴蝶骨竟如此轻薄,她也还只是孩子,可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言辞间是不动声色的试探,只是人证物证都已被他毁了,自己咬定是前朝余孽所为那便是前朝余孽做的,哪怕她再心有疑虑,也只能是疑虑,没有确凿证据。

出豫州城前,他陪着去了趟沈家老宅,透过路人的只言片语能大致猜出沈家从前的日子,大抵父母开明,祖辈疼爱,是极无忧无虑的,只可惜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已然被利欲熏了心。

不同于南下时的寂寥,北上的日子快急了,姊弟俩都是热闹性子,大雪将尸骨掩埋,一切美好浮于表象,看她神情愈发憧憬,鬼使神差他生出些许不忍。

果然,听说昭荣公主回宫当夜就和陛下在长秋宫吵得昏天黑地,第二日她就因受寒着凉发起了烧,第三日陛下册立沈陆氏皇后谥号的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第四日他派人进宫只为送副画,他想看看陛下态度的转变,她又在其中起了何种作用。

相国寺再遇,她已换上宫装像个真正的公主,可他依旧能从细节处看出她在为亡母服丧,女娘眉眼间未经雕琢的不羁野性与这满山红梅辉映,她也开始同他虚情假意起来,只他万万没想到她竟将她母亲的死怪在谢氏头上,真真从小便眼盲心瞎。

后来的五年,万事万物恰如脱缰野马。

在鸿文馆当差的日子里,豫王成了他的学生,接着长姊为维护继后形象将她也塞了进来,她说比起跟着嬷嬷们女红插花,如果一定要学,她更愿意来鸿文馆,至少他不会逼着她背《女则》和《女训》。

当时啖笑不语,事实上他只会比那些教养嬷嬷更加严苛,豫王畏惧他的不苟言笑,课堂上规规矩矩,只她古灵精怪,顽劣不堪,总是让他头疼不已,初时不堪其扰,一度想向陛下提交辞呈,后来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沈覃湛愈发大了,朝堂上册立太子的呼声也逐渐多起来了,父亲自然是不许的,他希望长姊可以诞下谢沈两氏的血脉,这样,即使到了沈魏下一朝他依旧是权倾朝野的肱骨之臣,哪怕陛下背弃诺言,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做辅政大臣辅佐幼帝,继而延续谢氏荣光。

日子就这样磕磕碰碰过去,直到景兆两年,西洲内乱,邬邺琰以质子之名入京,昭荣脸上笑意比从前更多了,花在课业上的功夫也更少了,她开始浑水摸鱼,偶尔缺堂,初时他还会训斥几句,可她只会似是而非的敷衍,这并不影响她明知故犯。

次数多了,他也心累,只觉她是被人带坏。

毕竟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也不会如此气自己,可她是公主,有些事自己哪怕再看不惯也不好多加置喙,于是他开始故意留她的堂,今日差多少字未写,那就留到何时练完才放人。至于其余闲杂人等,没有他的允许休想踏足鸿文馆半步,可鸿文馆内他管得了,馆外却是鞭长莫及。

皇后的坤宁宫不见动静,但这并不影响各宫接二连三传出喜讯,谢徽止发现她开始私下出宫结识那些怀才不遇的落魄子弟,拉拢豫州旧系,甚至卖官鬻爵,并向陛下索要自己的封地和府邸。

景兆三年,她的孝期结束了,云英待嫁,心思也彻底不在鸿文馆了,陛下点头允了她出馆的请求,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她了。

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身边骤然彻底冷清下来,到底有些无所适从,可事实上他不过是过回从前的日子,一如他当年的期待,只是晚了些时间。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从豫王口中得知的,陛下有意促成她和西洲那个质子。

自古天子多下嫁爱女笼络功臣,看样子陛下是真心疼爱于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酸胀的滋味如今已形容不出,只是后来她在千秋宴上说要殿前择婿,他才知这种怅然若失之感是如此记忆犹新,可他本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好丢下一句“恭喜”便匆匆离去。

回府路上,他不知怎的就改道去了坤宁宫,向皇后旁敲侧击宫中近来可有喜事,得到陛下有意为昭荣公主择婿的消息,心也沉了沉,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大抵是习惯了从前热热闹闹的日子,故而不舍改变,至于其他缘故,他一概不知。

后来他就告假。

缘由?

没有缘由。

再见她,是在她惯去的极乐坊,到底在宫中浸淫了这么些年,她已然将皇室的劣根性学了个彻底,花团锦簇中游刃有余跟一群纨绔推杯交盏,还要包花船,逛青楼......

那时愤怒比理智更甚,于是他第一次没有顾及仪态冲进包厢用她先生的名义将满屋子乌烟瘴气赶跑,义正言辞的劝诫之言脱口而出,可她却已经醉了......

没有人会蠢到跟一个不省人事的人讲道理,这是徒劳,白费口舌,可他却顾不得这个,一个人跟个怨妇一样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到后面她烦了,索性用帕子遮面昏天黑地。

明明该送她回宫的,可他却鬼迷心窍在她身边坐下,柔软似流光的绸帕随意盖在脸上遮住一双眼,露出线条润盈的胭脂唇,腮边一点莹白软肉,小巧白玉的耳就藏在乌发里,翠莹莹的翡翠耳坠,细细晃着,横也丝来竖也丝。

许是胸中积压的郁气抒发完,心也静下来了,谢徽止没有出声,外头歌舞喧嚣,里头清风徐徐,他一手托着下颌,指尖轻轻拨弄着那只颤颤巍巍的耳坠,一点情爱心思悄然而生。

倘若长姊不愿,他也未尝不可,只要时机恰当,父亲也不会有意见的,说不定他还会乐见其成。

只是那心思还未成型,便被人无情掐灭了,恰逢宗亲又一次奏请册立太子,没过多久豫王就中毒了,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都说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她绝放心不下留胞弟一人在人心诡谲的深宫过活,择婿之事也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所有人却都好像默认此事跟谢家有关,包括她也这样觉得,也是,她总是愿意将姓谢的人的心思往最坏处想。

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就有了首尾,一个有所求,一个有所图,半推半就上了床,谢徽止愿意纵着她,满足她偶尔过分的小要求,沈覃舟只当是交易,却不知只要她向他提,即使没有**加持,他也是愿意点头的。

只是他也从不向她讲明,他清醒地笃定昭荣对自己没有感情,只有利用。

偏偏他与生俱来的骄傲绝不允他摇尾乞怜,倒不如索性让一切披上两清的虚壳,至少维持着可笑的平等。

谢徽止搁下手中画笔,认真端详手下的画,有人请入,他掩了画,才允人入内。

王芝恒才进便见表兄已将画收起,他晓得画上人是谁,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原来他连别人多看她画一眼都是不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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