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小秘密

“如何?”白微望着倒影中的她,唇角含笑,“可还喜欢么?”

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洛水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早有预感,或者说,早有准备。

她居然没有当场昏过去,甚至还能思考。

她不禁想起公子同她说过织颜失败的后果。

(“不过是尽归本真罢了——这梦里梦外的事,入得你幻景中的人都会尽数想起。”)

——所以方才的事,这人全都还记得。

洛水甚至无需确认,就已经怕得想要放声大哭。事实上她已经哭出来了。

泪水汹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哪怕刚刚在幻境中被折磨得最狠之时,她也未有哭得这般厉害。

白微像没看到她反应,还在好心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送你的簪子么?”

洛水下意识就要点头,然对上水镜中那双隐含兴致的眼,她忽就想起他梦中那句“无论我问什么,你都得如实回答”。

于是她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在他的目光中使劲摇了摇头。

白微莞尔,于她齿间取下梳子,捏在指尖把玩起来。

“自己做的?”他问。

洛水茫然,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目中流露赞赏之意:“当真是心灵手巧——尤其是这燕子的眼,颇得几分明月楼“蕴灵点睛’的真传。”

洛水被他说得糊涂,一时连哭都止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呆愣间,又听得他道:“我瞧凤鸣儿好似也有只新簪子,雕工与这只如出一辙,应当是你送她的吧?”

洛水只能继续点头。

他“嗯”了一声,道:“不错。我瞧我那徒儿回山之后,好似也有些变化。旁的不说,倒是学会了梳头打扮,性子也活泼不少。”

“我先前总嫌她少年老成,她又是个倔的,就不爱听,不想与你一道还没几日就有此变化。你说,我这个当师父的,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洛水声音干涩:“……师伯言重了,弟子……如何担得起?”

“不,我并非在同你客气,”他说,“我只是有些疑问——我原以为你只是单纯需要男人,可你为什么连凤鸣儿也一并接近?唔……是因为她气运极盛,所以你需得接近她,偷她的运势?可我瞧你运气不错啊,有什么理由非要借势改运吗?”

“且你不仅要改自己的,还要影响旁人的——青言前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从藏经阁到这整个后山重地,哪里都是你俩厮混后的味道……”

“哦,说到藏经阁,我原以为你能勾得我师弟闻朝在那处与你胡混、在他自己的洞府里当着我的面作乱,就已算是你有天大的本事。不想他这趟下山前还同我言明不愿再当分魂剑主,当真让我惊讶。”

“就连我,从第一眼见到师侄起,也是喜欢得紧呢……”

“我竟不知道,原来织颜谱还能有这般神通,凡是同你接触过的,皆改了性子——师侄,这桩桩件件的异象,你可能为我解惑呢?”

他语调轻柔,声音越来越近,到了最后几乎是贴上了她的耳朵。

水镜中,他的面容已然隐没,只能瞧见那长长的发丝披散,如网一样笼罩着她。

可洛水却能情不自禁地想见,他那双浅色瞳仁中定然泛着冰一样的寒意,正如他此刻按在她后颈上的手指一般。

她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脑子空空茫茫,完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情况比她以为的糟太多了。

以至于到了这个份上,她好像除了沉默等死,也实在没什么能做的。

然而她并没有被当场折了脖子,不明原因。

白微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嗯?”了一声,显出几分不满来。他松开了她,掰过她的下巴细细审视。

瞧见洛水那已然呆滞的眼神,他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怎么不说话?不会以为这样就够了吧?方才不是你说的么?只要我肯带你出来,便是在这里罚你,你也是愿意的。”

洛水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目中隐有恐惧。

“说话。”白微催促,“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洛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立刻杀了自己或者直接送她去刑堂,还非得让她问问题。

想不明白就不想,她向来从善如流。

洛水哑着嗓子问他:“织颜谱失效了?为何你没受影响?”

得了回应,白微满意低头,凑近她脸颊嗅了嗅,叹道:“好问题。但你还欠着我几个回答,不若先一并补上了,我再为你一一解答可好?”

洛水复又茫然,眼睁睁地看他咬上耳朵。

她痛呼出声,下意识就要挣扎,哪知眼前一花,反被他顺势推倒,半跪在池水旁,脸正对着水镜。

白微俯首舔了舔她耳垂上的血渍。

他说:“来,接下来我们好好讨论下——你到底是为什么接近你的师伯、师父、还有前辈的吧。”

见洛水露出仿佛被雷劈过一样的神情,他笑出了声来:“怎么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受到影响么?其实影响么……自然是有的。青言前辈总说他不喜人类,可实际比正人君子还要正经,不是么?平日他弄你的时候,半点脏话重话也舍不得对你说吧?”

“啊,他不说也没事,你同我说就够了——”

就这样,他贴着她的耳朵,将那这一句接一句的污言秽语强行塞入她耳中,只塞得洛水差点没晕过去。

白微来撕破脸时,洛水就觉得好似哪里不太对劲,现在神魂归位,方才反应过来:

怎么能有人顶着这么一张秀致无双的脸、毫无顾碍地说出这种污言秽语?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哦,闻朝说过他记性好、看得多,原来当真是什么都看,什么都学。

等等,闻朝在藏经阁顶着白微的脸时,好像也说过这般荤话?只是稍稍文雅一点而已。

应该夸闻朝当真了解他的师兄么?还是该说他们不愧为师兄弟同看一本书么?

不过瞬间,洛水脑子里转过了无数念头。

无论如何,对上水镜中那双丝毫不掩兴致与恶意的眼睛,洛水总算明白过来一件事:

在先前的幻境中,这位确实受了影响,至少那些胡话烂话是必然没有说尽兴的。

而在撕破脸皮、戳穿她的伪装后,他还留着她,逼她说清楚私下干的那些事情,大约等的就是这个。

此刻他压着她,就是想把梦中未及出口的污言秽语再同她好好说上一遍,尽情污染她的耳朵与脑子。

这一刻,洛水的心情十分复杂。

背后之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待得她终于不再挣扎,方开口道:“想明白了?唉,我是当真纵容你,本是来问你问题的,倒先替你解答了一个——现在无论如何也该轮到你了。”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又捏上她的下巴,“说说今日你是怎么哄骗青前辈的?”

“师伯,我没有……”

话未说完,洛水疼得“啊”了一声,胳臂发软,忍不住向前滑去,若不是他一把拦腰捞起,大约就要直接掉进水里。

“撒谎,”白微声音冷了下来,“若非是你要求,那‘玉成莲’的味道何以到处都是?”

——他是狗么?鼻子灵成这样?

洛水真的要哭了:“今日、今日真的没有……”

“哦,那就是昨日了。”白微点头,“那昨天你是怎么要求的?”

洛水噎了噎,不得不抽着鼻子回答:“我……我就是让青言前辈替我、替我将手脚清理干净……”

话到半截耳尖又是一疼,这人道:“说清楚点,怎么清理干净?”

洛水想要尖叫。自己主动说是一回事,被逼着说完全是另一回事,可若是她不想继续被折磨,就只能照做。

她一气说了许多,到后面实在没忍住,又羞又气,直接哭出了声来。

身后人则褒奖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叹道:“这不是说得挺好?前辈倒是当真宠你,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瞧着你这手脚干净得很,他居然还能信了你这不走心的胡话,给你找来更多的‘玉成莲’——你再说说,后头你又让他做了什么?”

洛水把脸死死埋在胳臂里,再不肯抬起。

她想,若要再让她说那种诛心之言,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念头刚起,就被人掐紧下巴,粗暴地攫去了呼吸。

洛水一下就难受得满眼泪花,连害怕也顾不上了,使劲推他搡他。

白微顺势退开,见她又气又恨瞪来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道:“你是不是觉得,这般丢人不如死了算了?”

洛水被他戳破心事,抿唇不语,一副坚决不肯再说的样子。

白微抚了抚她的脸颊,叹道:“你倒是想死,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不是同你说过么?犯错一次两次尚可,三次四次就已是深得师长纵容——可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听劝。就算我现在第五次、第六次给你机会,你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得了好处。”

“唔……你可知为何我那存心殿前的花木格外茂盛?你既得我爱重,自可选一花种种在灵脉之中,只消两日,就可在我那府前扎根。炼丹之术我亦学得不错,总有办法保你不老不死,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到底该说什么。”

“若你不喜欢这个,我还有旁的法子——你可听过‘美人灯’、‘捆仙绳’的做法?……瞧着模样是听过的罢,喜欢么?”

“若是这你也不喜欢,我门同定钧交好,你师父恰在那边,等你到了他便可同荒祸使一起,用分魂剑配合搜魂术,将你这三魂七魄一一剖开,之后自会还你个清白,你说如何?”

白微慢悠悠地说着,仿佛他嘴里那些管埋不管杀、抽筋扒皮、刮魂搜魄的法子真同喝茶品茗一般闲适无比。

洛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对着这张肖似季哥哥的脸生不起半点的爱慕之心,但因从第一次见面起,她的灵觉就已经知晓,这人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烂得流脓的坏种,哪有半分季哥哥的风光霁月、温柔可亲?伍子昭同他比起来都当得起一声“纯良”!

然知道归知道,这一刻她亦清楚,若是不继续乖乖照做,他是当真会将她拆了堆作花肥。

当然就算她照说照做之后也是有可能的。

他之所以还有空同她说这些,而不是直接送她去死,大约便同那恶猫捉耗子般,总归要好好玩弄上一番。至于玩完要不要咬死,却是看心情了。

洛水只道自己命苦,如何那鬼才出去一日,就招来这般杀身之祸?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便是此人尚不知教他织颜谱之人乃是公子,待得公子回来……不对,公子明显忌惮他,与其想着等着那鬼来救,不如先想想如何挨过眼前吧。

毕竟按照公子的说法,现在还不到那血光之灾的时候。她只能信他。

她这边纠结,白微也不催她,只兴味盎然地瞧她。

洛水暗自咬牙,用力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是我错了,我……求……求师伯明示。”

刚说完,唇上又被狠狠啃了一口。

“错了,”他说,“你现在应当喊我什么?”

洛水懵了懵,随即反应过来。

她又想尖叫了,想哭着喊着说她真的不干了,这个真的干不了,真的太奇怪了!

可他的手已经摁上了她的后颈,浅色的眸子里亦只有冰凉的审视。

于是洛水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只能化作一声呜咽。

她闭上眼睛,心一横道:“前辈……前辈我知错了!”

然后她又被掀趴了。

……

待得一切结束,洛水半回过神来,恍然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她瘫在白微的怀中,任他梳洗打扮,两人交颈相偎,仿佛再亲密不过。

白微显然心情不错,至于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洛水不知道,也懒得再问。

反正她还活着,虽然片刻前生不如死。至于后面会不会再死,她也管不了了。

可她不问,不代表白微不说。

他仔细为洛水收拾妥帖,重新用自己的簪子给她挽了个漂亮的斜髻。比起方才第一次时的毛躁生疏,这一次已可算是完美无缺。

他凑近她的发髻亲了亲,道:“你觉得我这回答如何?”

洛水脑中白了很久,听他心情极好地解释,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开始时候的那两个问题:织颜谱是否失效了?他为何没有受到影响?

“这第二问我方才已经答过了。”白微说,“在那幻境之中,受点影响也是自然,至于出了这幻境么……”

“我不知那教织颜谱你之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七宝’之间亦有相克之理。譬如‘织颜谱’乃织幻惑心之法,而‘照骨镜’则是可破幻显真的宝贝。”

“你疑惑那照骨镜可在我身上?自然没有。世间皆传天玄遗失照骨镜已久,此乃事实。然这七宝皆是‘法’‘物’相合,既有宝物,亦有功法,‘照骨镜’虽失,其法在天玄却并未有断绝。”

“而这蕴于照骨镜之中的破幻之术乃是一门专修瞳术的法子,名曰‘碧水琉璃瞳’——”

洛水怔怔扭头望去,身后之人亦垂眼望来——其眸中异彩流转,神光蕴蕴,原本浅色的瞳仁倏然变深,细细瞧去,竟泛着一片沉碧之色。

她被这双眼瞳上下一扫,目光漫过之处便如浸入凉水中一般,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寸寸经络骨骼都好似纤毫毕现。

她说不出话来。

“你大概奇怪,为何我会专程去修这门法术。”白微伸手捻起洛水一绺头发,注视着她失神的眼微微一笑,“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不知为何没人告诉过你——”

——“纵使宝镜遗失,我仍是天玄第五代掌镜使。”

——“便如世人皆称你师‘祭剑’闻朝,你亦可唤我——‘掌镜’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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