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十全九美

怔愣间,她的眼睑被小心翼翼地按了按。

“不会吧?”伍子昭故作轻松道,“梦里我当真对你这般糟糕?”

洛水下意识地想了想:

梦中的那场比眼前的要激烈得多,也惨烈得多,但无论梦里梦外,结束时分她都有像这样被他重新搂住,仔仔细细地圈好了。

以至于醒来的那刻,她还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所以方才她想要伸手摸他——才不是为了同他这般胡闹呢!

洛水吸了吸鼻子,丢给他一个白眼。

伍子昭见状笑了,紧绷的胸膛明显放松下来:“看来我梦里对你还不错。”

“哪里不错了!”说到这个洛水就来气,“梦里你也欺负我!”

“哦——”伍子昭恍然,“所以说梦里我也是你的人对吧?”

洛水看不得他这般得意,立刻反驳:“什么我的人?你明明喜欢你师妹!”

伍子昭闻言更乐:“小师妹说得对,太对了。我喜欢我师妹这事岂非全天玄都知道?就是不知我这师妹喜不喜欢我。”

“谁是你师妹!凤鸣儿才是你师妹!”

伍子昭大惊:“这话可不兴胡说,哪能张嘴就替人改了师父?”

洛水气急:“我说的是梦里!梦里!”

伍子昭瞧了她一眼:“人道是‘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我这是‘梦里的罪来梦外受’……罢罢罢。”

他唉声叹气,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摁:“既然如此,那便随你罚我罢,想怎么罚都行。”

“你想得美!”

洛水一巴掌拍在他那厚比城墙的脸上,坚决不肯让他再碰自己。

她情绪上来,整张脸便生气勃勃,再被热泉一蒸,眼珠乌黑湿润,双颊粉腻,同蘸水桃花一般,看得伍子昭心头一荡。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既然你舍不得罚我,不如同我好好说说,我梦里是怎么欺负你的?”说着作势就要捉她。

洛水哪里肯依,在他怀里左支右闪。

伍子昭见她一边气得耳根发红,一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一把抱牢了,边亲边笑。

“我倒是觉得现在更像做梦些……不然怎么这一觉醒来,小师妹就对我情根深种了……”

洛水被他的不要脸气笑,这下也不躲了,伸手死命掐他。

这掐着掐着,两人又缠扭在了一块儿。

待得她又浑身瘫软,才终于闭了眼,单作躺尸状,再懒得理会某个奸计得逞、笑得可恶之人。

伍子昭一朝开荤,惊奇地发现两人契合莫名,当真好似有过什么前缘好梦般,隐隐透着一股子熟稔之感。

他也不怕她装死,自顾自地一番亲昵,恨不能抱着她再去水里泡上三日。

可先不说他诸事缠身,不可能做甩手掌柜,几番弄下来,他见她确实已经筋疲力尽,到底还是生出一点自觉来——他可不想真被她记恨。

由是,伍子昭终于没再胡来,只暗暗记下了没吃饱的这笔账,打算回头再同她慢慢清算。

他重新为她仔细清理了一遍,抱起她送去内室休息。

她大约是真的被折腾得没了力气,直接昏睡过去,伍子昭看得心下爱怜,放缓了脚步。

身遭水雾茫茫,仿佛此间唯余他们二人。

虽抬眼低头皆不见路,伍子昭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甚至特意绕了点路,盘算着今日让她住下。只他平日不是歇在池中就是打坐修炼,适合她这娇气家伙休息的地方倒是真的没有……

然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布置,她忽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两人一对视,伍子昭瞧见她眼中隐有泪花,不由惊讶。

“又做噩梦了?”

洛水摇头,朝他怀中缩了缩,闷声并不说话。

伍子昭愣了会儿,忽然醒悟过来,顿时胸口一窒,气得只想把她远远丢出去。

可想归想,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收紧胳臂将她困得更牢,根本不去提那个名字。

“……你就知道折磨我。”伍子昭恨恨道,“看准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洛水听了其实想笑,可唇一弯,眼泪就落了下来。

泪水滚烫,落在他的胸口,他瞬间身子就绷得极紧,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敏锐觉出他情绪有异,奇怪抬眼望来。

他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下意识地躲开注视。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伍子昭搂着她坐下来,摸着她的头发,不甚熟练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他等了会儿,待得怀中人放松下来,方才慢慢道:“方才你同我说了你的梦,我便也和你说个……故事吧。”

伍子昭问她:“我带你辟谷那日,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个小国王孙的故事?”

他那辟谷的法子实在粗暴,兼之那梦中关着的怪物她又在后山见着了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

瞧见她点头,他笑笑,继续说了下去:“其实那日我没同你说的是,凡事皆有因果,那一家子富贵之人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遭了妖怪。此事说来复杂……亦不复杂。不过是那王孙发妻的身世颇有几分异处。”

“她本是无妄海的一条鲛妖,身份也是有些贵重的,因身体不好的缘故,自小便长在了迷津渡的深海之中,被养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迷津渡那处……其实不错,但对她这样自小生在那里的来说,待久了总归无趣。好在总有些求医看病的过来,会从海市顺路捎些奇珍异物过来,既可付作诊金,亦可在迷津渡同旁人交易,换些盘缠。”

“她不爱珍馐美味、灵珠灵宝,那些她家中总会给她送来,故她从不稀罕——唯喜各族收罗而来的故事,尤喜人类写的那些才子佳人。”

说到这里,伍子昭不由顿了顿,洛水立刻心领神会,不自在地分辩道:“上天玄之后我便不看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大多是差不多的路数……你看我作什么?我当真早就不看了!”

伍子昭“噗嗤”笑出了声来。

洛水方觉又上了他的鬼当,狠狠拧了他大腿一把:“就你废话多!到底还说不说?”

“说,当然说,干嘛不说。”伍子昭按住她乱动的屁股,威胁似地拍了下,她果然老实下来。

“都说少女怀春,其实这些通人类接触得多了的妖族也是一样。她若能老老实实长到成年,养好了身子,自是回归深海,从此一世平安顺遂——可凡事皆怕一个“然而”。”

“就在她成年前的那一年,她遇见了那位为父母前来求药的小国王孙。她想,既是为父母康健而来,那必是良善之人。且那人生得高大英俊,谈吐见识亦是不凡,比起那些总爱直白示爱的妖族,要温和含蓄得多。如此,那人于她,便好似从话本子中走出的一般,不怪她三言两语就被哄去了真心,要同他一道回岸上去。”

“她家中自是不愿的,可实在拗不过她,便以她自愿献出的妖丹作为交换,去了她的鳞尾,以秘法为她再塑肉身,将她逐出族去,全了她一片痴心。”

“而那个王孙对她,最初亦是极好的……呵,如何能不好呢?单说她那容色身段,哪怕在迷津渡那帮以美貌闻名的蜃族之中亦是艳压群芳,求偶求亲之人可从迷津渡一路挤到万里之外的海市去。”

“归家后,那人父皇母后的身子很快就恢复如初,说起来便是她带来的一片福气。”

“两人自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直到那王孙的父母垂垂老矣。他确实是仁孝的,但亦失之慈柔——各族命数有定,这生老病死的别离,本就暗合天地生化轮回之理,若不想为其所囿,那便只有好好修炼,夺天地造化灵气,为己所用。可那人心志不足,连辟谷也难,如此又有何手段为亲长续命?——不,还是有的。他很快便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底牌。”

“——鲛生南海,化水成灵。他们这一族,从发丝到鳍尖,无一处不是宝贝——血也好,肉也罢,哪怕是唾沫、眼泪,亦是活死人、肉白骨、续命延年的天生灵药。”

洛水怔住。

她看得多,故事说到这里,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已能猜个大概。

伍子昭瞧见她目露不忍之色,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也没什么——她不过是天性良善,看不得那人跪在她面前,求她救他父母一命,说是如此一家人才好长长久久、快快活活地在一起,她需要的,不过是舍点血肉作引而已。”

“虽她早就没了妖丹,但总归是多年灵丹妙药、仙浆玉露灌濯着生养的,多花些时日便能恢复过来。这一时的痛,如何能比得了的死别之苦,对吧?”

“所以她当真是自愿的。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他们大约真能有段绵延百年的美满日子。只是此世纷乱,命数无定,这因果之事确是不好乱改。”

“他们那处本灵气稀薄,寻常百年命数已是罕见,平白多了这许多寿数,如此异状招来大妖觊觎岂非再正常不过?至于国破家亡、出逃途中被那大妖追上,不得不将他的父母妻儿舍了,烹了,大约真的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吧。”

“啊,她最后还说,那人没怪她带来这无数灾祸便已是很好了。所以……不要再哭了。”

他抬起手,为她抹去面上清泪。

“你瞧,鲛珠泪最是贵重,一捧便可倾国,却换不来王孙倾心。这人心最是难测,哭个一次两次惹人怜惜也就罢了,总不能次次指着旁人大发善心吧?若真是紧要关头,什么眼泪都是半文不值。”

伍子昭说到这里又故意逗她:“我也一样——若我是那男人,大约会主动你送出去煮了,然后再求它分一杯羹,尝尝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到底是什么滋味。”说着作势张了血盆大口就要啃她。

结果怀中人动也不动,反倒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逗弄不成,一时僵住。

洛水瞧见他进退不成、如坐针毡的模样,“噗”地一声破涕为笑。

伍子昭顿时露出懊丧的神情,直呼“上了你的当”,张牙舞爪又要来恐吓她。

然洛水此刻看他哪里还会害怕,只觉他装腔作势,心道:你这不就心软了么?

她又不着边际地想,你可不是什么男人,你是只男妖怪,男美人鱼——后面这个说法他必是没听过的,她也不会告诉他,不然这个爱多想的追问起来又是没完没了。

洛水还知道,他这啰里啰嗦的一大通,不过是为了转移她注意,不想她再为季诺的事伤心。

说来也怪,刚知道消息的那会儿她确实有种天塌了般的不真实感,可同他这般胡搅蛮缠腻了一夜,虽此刻想起依旧心口隐隐抽疼,却已好上了许多。

胸中那股子滞涩之意徘徊不去,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哀戚,且多是为了他那故事中的人。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伍子昭一瞧就知她还在哀他身世可怜。

他有些尴尬,总觉得这般卖惨实在不合他平日作风。

然转念一想,若她肯一直这样看着他,看一辈子,只可怜他一个,那他就算把那点陈年旧事翻过来倒过去地讲、再编他个十七八样不同的说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般想着,他胸口便满满当当了,连鼻腔亦是酸涩。

他怕她瞧出端倪又来笑话他,便阖眼低头亲她,将她面颊上的泪细细舔了。

这次她没再抗拒,只温顺地贴着他。

佳人香腮粉腻,触之如云。他小心翼翼地琢吻着,只觉头晕目眩,快活得同做梦一般——不,梦里也没这般好事。

这一刻,伍子昭忽然豁然开朗,很多还想追问的事、想要讨要的许诺都不重要了。

有什么可问的?平白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要什么许诺?他只要她的人。

这家伙最是胆小,真开口索要大约会吓跑了她,他得找个办法将她拴了……当然,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拴法。

伍子昭强行压住脑中很快不受控制跑偏的念头,狠心将她拉开一点,板起脸来。

洛水正被他安抚得舒服,差不多又要睡着,忽然没了热源,茫然抬起眼来。

她与对方相视一眼,又被一把拉入怀中按紧,只觉莫名其妙。

“干嘛啊……”她嘟囔,心下有点气。

伍子昭“哼”了一声:“还有账没找你算呢。”

洛水无语,闭眼重新往他怀里钻去:“我要休息,放我去休息……就一会儿……”

伍子昭心又软了,只好搂住了再晃晃。

“哨子呢?”他低声问她。

“什么哨子?”她刚找到个舒适的姿势,满足地蹭了蹭他厚实软和的胸口。

“信物——那边的,你当初拿来骗我说你和我一伙的那个。”

洛水扯过衣物胡乱摸索一通,摸着摸着忽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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