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洛水脑子又有点发热。
(“却不想你还有这般喜好?”)脑子里的鬼讽她,(“原来是个真不怕死的。”)
“死什么?你真舍得让我死?”她道,“如果情况不对,你便该早来救我了——我说得对也不对?”
(“我在的时候自然。”)它道,(“可我哪怕宿在你这处,亦要想办法尽快积攒些力量,偶尔陷入沉睡亦是常有的事,万一——”)
“原来你也不是天机尽知么?”她嗤道,“我就说,若你当真知道……”
(“你无须拿话激我,”)它道,(“天机不可泄,纵使我知你之命途关窍,亦非面面俱到——期间变数无数,万一你吃了苦头又找谁说去?”)
“难道我这次罗音做的不好么?”她反问,又懒洋洋地梳起了头来,“今日你可是半分提示也未给。”
那鬼似被她噎住,默了默方道:(“你确实很有些天赋,只如此却是不够的。”)
她奇道:“那还有甚问题?”
(“莫以为我看不出,这些时日来,你总是回避着那天命之子,却不知你那必死的命数是否也能这般轻易避过。”)
她正在以指理发,突然卡在了发结处,用力捋了几下也不得其法,气得直咬唇。
(“怎么突然就发起了脾气来?”)那鬼笑她,(“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剑是要想办法取的,然而这是最终的自保手段,变数也不少。我们既要求条活路,总归要再找些更妥当的退路,你说是也不是?”)
她沉默,想了想小声问它:“那你说说还有什么退路?还要我如何?总不可能让我去做什么刺杀天命之子的活计吧?杀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若我说是呢?”)它笑道。
“我才不要杀人!”她想也不想就否认。
(“当然是开玩笑的。若没有那一劳永逸的法子,便得徐徐图之。这些时日我细细琢磨了下,你或可先想些办法同她亲近,借她的气运一用。”)
“什么叫借她气运?”洛水问。
(“便是顺着她一些,从了她的心意。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她既然得天道眷恋,若你能与之交好,也能沾点光不是?说不得回头你的性命就仰赖她一念之差呢?”)
(“当然,这机缘天道的事从来都说不准,可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它又补了一句。
“那……只要同她亲近些就够了?”
(“大约吧。”)它说。
……
伍子昭醒来之时,发觉寒症已去,浑身上下酸软异常,想来“潮褪”已过。
他睁眼在水中躺了一会儿,也不急着上浮,只待身上所有非人的特征缓缓褪去,方才上浮。
然刚一出水,就瞥见岸边毛绒绒的一团白球,不由警惕,再仔细望去,才看清其中熟悉的面庞,不由放下心来。
“如何无精打采的?”他笑道,“可是不适应这‘潮褪’?”
少女恹恹地瞥了他一眼,其中隐有埋怨,仿佛在斥他说的什么废话。
他本还有些心绪不宁,然瞧见她熟悉的眼神,不知为何,一颗心又安定了下来。
他倒是还记得将她在岸边徘徊半天,死活不信他这热泉对症。他怕她突然发作,便只能动手将她拖入水中。再然后……
“咳,你还好吧?”伍子昭干咳两声。
他记起发作的过程阵冷阵热,期间两人不免有些肢体碰触。他似乎还死死抱住了她,将她当做浮木一般,再多的,却也想不起来了。
洛水闻言望了他一眼,眸光幽幽,仿佛欲语还休。
伍子昭心脏突地便停了下,随即不受克制地狂跳起来。他是知道自己心思的,今日带她前来不说刻意,但哪有雄性平白无故邀请雌性去往自己巢穴的,也不知她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更不知道……
“想什么呢?”洛水看不惯他唇边越来越放肆的笑意,瞪了他一眼,“你先前可是差点没把我掐死。”说着解开一点毛麾,露出脖颈,显出上面寸长的红痕。
伍子昭的笑僵在了唇边。
伍子昭几乎立刻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觉出她说的应当是实情。毕竟他月晦时的情况,再没人比他自己清楚。
他想了想,终还是试着端起平日的客套笑容,道:“抱歉,情形特殊,我……”
——不记得了?不是故意的?还是控制……不住?
伍子昭不知该如何选择,只觉得无论那个借口都很糟糕。
其实他惯会见人说人话,要找个体面的借口自是十分容易,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就是说不出口,更不敢看她的脸。
“……无妨。”洛水小声道,“而且我拿到保证了。”
她说着便从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锦囊,打开,朝他面前一递:里面不过一束暗银色的发,还有一枚同色的光亮鳞片,然无论怎么看,那样子都分明熟悉。
伍子昭惊讶,刚要伸手去接,就见她毫不客气地收回。
他的小师妹撇了撇嘴,道:“你的把柄已经是我的了——必没有下次了。”
伍子昭愣了愣,随即按捺不住狂喜,也不知到底是喜那“你的、我的”,还是喜那“下次”。
只是还未等他想清楚到底是哪个,对方便像是被他瞧得着了恼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径自招来纸鹤,不待他反应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
洛水这一上纸鹤,迫不及待便要回自己的住所去。
这一日下来,她挨骂受惊不说,后又是落水、又是同她那显了原型的大师兄歪缠,精神□□皆是疲倦不堪。只恨不会那“缩地成寸”的术法,好转瞬回到那暖屋香衾的抚慰之中。
然她刚飞出她那大师兄的洞府地界、正要搂了纸鹤趴下,便听那鬼悠悠叹了一声:(“等等,飞错方向了。”)
洛水茫然向下瞧了眼:“没错啊……弟子居确是……”
(“先不回弟子居。”)
洛水愣了愣,不由提高声音:“什么?!”
(“嘘,轻些。”)
她气急,勉强压低嗓子道:“这三更半夜的,你还要做甚?”
它笑道:(“非是我要作甚。早先你问我为何非得让你取得那后山出入便宜——我道是‘明日’便可知晓,如今夜半已过,正是第二日,且需得赶在日出之前——你是想这般回去,睡上片刻再来,还是赶早不如赶巧……”
洛水噎住。
依着这鬼的脾气,若是此刻不应,后面还不知要吃什么大亏。可此刻她当真是累极。
思来想去,她终是咬咬牙,软声道:“非得今日不成?你也瞧见了,练功哪能这么练的?我当真是有些捱不住了……”
这鬼似也吃这套,闻言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只消去你前日落水的那处坐上一坐。”)
“当真?”
(“自然。”)
话已至此,洛水纵使再不情愿亦无他法,只得依言又飞回了后山。
然一进了后山的林子,她就有些害怕后悔:白日晴好的密林雪景,到了晚上便似鬼影幢幢,兼之有风无月,一片昏昧之中,只闻簌簌之声穿林起伏,恍若幽魅低泣。
她好不容易寻到白日垂钓处坐下,立刻将自己裹紧,只在心中叠声催那鬼,到底还要做甚。
那鬼也不直接答她疑惑,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可觉此处景致有些眼熟?”)
洛水勉强飞快看了眼,道:(“不过都是林子,有甚眼熟不眼熟……”)
话到一半,却是突然一个激灵:
她辟谷初成那日,便是因为这鬼将她引入了一场梦中,在那个梦里,便有这般密林,还有一个黑黢黢的洞穴,以及藏在林中还有洞穴中的怪物。
那鬼笑道:(“——不错、不错,那日多亏了它,你才顺利突破——难道你就不好奇,这世上是否真有这般怪物?若是有,又藏在了何处呢?”)
它最后一个尾音咬得又凉又轻,便如蛇吻一般划过她的耳垂。
洛水整个人瞬间僵住。只觉得指尖是凉的,脚尖亦是冰的。
她纵使再无知无觉,亦明白天玄执仙门牛耳,自那两百年前的仙魔之争后,其后山禁地必然是封印着什么的。不然前阵子护山神兽之事也不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而这鬼本来让她想办法拿到天玄的分魂剑,她纵使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对这么做到底有何后果无甚清晰的概念,亦未有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可就在这一刻,她脑中忽然便有灵光闪过,想到曾经那些被妖魔鬼怪诱骗、夺了宝物去行破坏封印之事的传闻画本,脱口便是:“我不干。”
自然是不能干的,她不可能也不愿意承担这破坏封印放纵妖魔的恶役——这般恶事,纵使有,也该是她大师兄那伙妖魔要干的事,同她有什么干系?
“我、我只答应你去、取剑,可没答应你要做、别的。”
她说到后面连牙齿都在打战,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
那鬼仿佛沉默了许久,又像是只有一个呼吸。她听到它叹了口气,笑道:(“傻姑娘,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事同取剑又有什么干系?且不说分魂剑能不能办到……你莫不是以为我要把那魔物放出来吧?我不过是想见见它罢了。”)
她听它否认,不由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见见而已,那能有什么?
然它又道:而想要见到那个东西,显然需要绕过护山的神兽。如此,取得出入后山的许可自是可以理解了。
她点点头:“那现在是……?”
它笑笑:“你就在这里练会儿功罢。”
“啊?”洛水疑惑。
它哼笑一声,道:“你织的那出梦,有了未婚夫、有了护院,自是不介意再多个邻居吧——当然,需得是个带着儿子的鳏夫。”
洛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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