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说时迟那时快,醉汉只觉眼前虚影一晃,尚未看清楚来人如何行动,冷不防膝弯一沉,随即肩周也有钝痛袭来。

他一声惊呼,要反击,可惜为时已晚,周身多处要害受制,整个人登时面朝下被按到在地。

制住他的男子身材劲瘦,却似有天生神力,抡起拳头铁锤般砸在他脸上。

一拳砸下,醉汉登时鼻血横流,酒意一下子全醒了。

他混迹江湖多年,不难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夺刀、出手、反杀,招招快准狠,而且,全是拼命的打法。

自己若再不想法子,这条命今日恐怕真要交代在这。

眼看对方又一记重拳砸下,他忙不迭大声叫道:“好汉饶——”

话音未落,又狠狠挨了一下。

鼻血哗啦啦决堤般一股脑全灌进了嘴里。

但此刻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纵使满嘴鼻血,他仍是低声下气,连连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都怪小的受人谗言,灌多了黄汤,一时对小娘子心生邪念,往后再也不敢了,望好汉手下留情!”

话音落地,螭奴挥拳的动作一顿,一手扼住醉汉咽喉,另一只手紧捏成拳。

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太阳穴:“受何人谗言?”他语气森冷,似在给醉汉最后的机会。

醉汉当即毫不犹豫供出了陈婉婉。

言罢悬心半晌,终于听见男子沉声喝道:“滚!”

他听见这话,哪里还敢耽搁?趁对方松手,立刻连滚带爬逃出了那间小院。

螭奴直起身子,凝眉望着门口。

适才醉汉闹这一出,保不齐外边会有人瞧见,不如暂时留他一条狗命。

事后再找人,连同那名妓子一并料理了便是。

正想得投入,他忽觉掌心微凉。

——是花半夏突然捏住他的手,视线落在他被划伤的小臂上。

她低头凑近察看了一番,皱眉叫他回屋上药。

她让他坐在堂屋的圈椅上,随机迅速取来伤药、剪刀、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此情此景从前常会出现在螭奴的生活里。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两人还在山脚下那间小院里。

面前的女人唇瓣微抿,一双剪水明眸专注地盯着他的手臂。

她动作轻轻柔柔,细白的手指偶尔触碰他的肌肤,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螭奴望着她,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数天前,这个画面还曾许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而他差一点就永远错失梦中人。

早知道受这么一点伤便可得她如此相待,他倒情愿伤得再重些。

“疼吗?”花半夏边处理伤口边问他。

“还、还好。”他回过神,刚刚好像已经忘了受伤的事。

“你适才那般太危险了。”

“他轻薄你。”

“那也不值得你以命相搏,万一……”

“值得。”他打断她,声音沉缓且坚定,“你值得。”

大约越是单纯的人,越容易一根筋。

花半夏未再同他辩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此刻二人距离很近,螭奴能清晰地闻见女人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她的呼吸温温热热,带着清甜的气息。

仿佛受此吸引,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眼前饱满红润的唇珠上,喉结轻轻滚了滚。

花半夏裹完伤抬眸,撞上一对沉沉的眼眸。

它们一时躲闪不及,慌张地颤了两下,便匆匆垂下睫羽。

男人原本玉白的面颊、耳廓迅速染了一抹潮红。

没来由的,花半夏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只小狗,明明想凑过来,却又怯生生不敢靠近,让她情不自禁便想逗它,欺负它更多。

此刻她面朝着大门,先前那醉汉走时门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她正心猿意马,却无意中瞥见门缝中闪出一角官袍。

来不及了。

花半夏心念一动,蓦地倾身凑近螭奴,在他耳边轻“嘘”一声。

后者不明所以,察觉她靠近,幽黑的眼底似闪过一抹慌乱,一开口声音都颤起来:“怎、怎么?”

话音未落,花半夏已偏头封住了他薄红的唇。

大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同一时间,花半夏含混的声音在螭奴耳畔轻轻响起:“想知道你那晚所说,是不是真的。”

话落,他似乎愣了一下,下一瞬,猛地一把将她按进怀中,搭在她腰间的手臂铁箍般越收紧,炙烫的呼吸缠得她透不过气……

两名武侯进门时,看到前方的一幕不禁愣住。

厅堂内,一对男女正在激烈拥吻。男子高大的身形小山般将女人挡在身后,对着她吻得如痴如醉,难解难分,以至于二人对他们到来一无所觉。

见此情景,两名武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这般登门突袭的确是……好生失礼!

无奈上头有令,他们也只得奉命行事。

一名武侯故意加重脚步,边走还边干咳了两声:“那个,叨扰了,例行检查。”

怎料一对小情侣亲得太过投入,对他的话竟似恍若未闻。

那武侯一声叹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拍了拍男的肩膀。

后者这才喘息着直起身来,猩红的薄唇漾着一层水光,深邃、炙人的眸光却仍意犹未尽地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他们要抓的是个女死囚,那可是个貌比天仙,心如蛇蝎的狠角色。

当然,也或许是画师笔下有所夸大,至少这名武侯拿到画像时是这么以为。

哪有长得真和仙子一般的女人?反正他没见过。

武侯没说什么,花半夏激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幸而赶得及,让她借着螭奴的遮挡戴上了面具。

那名武侯随后又瞄了眼手中的册子。

里正登记在案,这院内目前只住着一男一女两人。

“家中可还有别人在?”为防止出错漏,他又问了一句。

螭奴摇头:“没有。”

此时远离厅堂一侧的屋内传来一下细微、古怪的响动。

两名武侯并未察觉,但以螭奴的耳力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段庆臣迫不及待想让来人知晓他的存在。

好在他中了蛇毒,周身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仅喉咙能发出一些含混、低微的响声。

不久前,为防止邻里上树摘风筝的事再度发生,他和花半夏决定进一步降低风险,以防外人察觉厢房有住人的痕迹。

于是他们将段庆臣秘密转移至正房侧屋,由他亲自看守。

紧接着那声轻响,螭奴适时发出一阵咳嗽,掩盖住侧屋的声音。

两名武侯并未觉出异样。

先一名武侯最后又对照手中通缉者的画像扫了一眼花半夏,扭头冲同伴摇摇头。

他的同伴于是半开玩笑地冲一对小情侣勾了勾唇:“有劳了,二位继续。”

他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岂料那女子竟是个热情大胆的,当真再次拉过男的又亲上去……喘息间还发出细绵的轻吟。

这引人遐想的声音只听得两名武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当即讪讪转身,匆匆夺门而去。

唉,谁让这里是康乐坊!

他们来前就说,逃犯怎么可能躲在这种耳目遍地之处?

所谓突袭检查,真的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等两名武侯出了院子,侧屋终于彻底没了声音。

两名好心的武侯临走前,还顺道帮一对小情侣从外面把门关严实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螭奴率先松开了花半夏,气息不稳的声音略带沙哑:“别、别演了……人已经走远了。”再演下去,他会克制不住。

花半夏见螭奴原本白皙修长的脖颈连着面颊一片薄红,眼尾低垂,竟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不由勾了下唇角,转身回屋时杏圆的眸中滚过一抹狡黠。

未走出几步,她忽然脚下一顿,深吸一口气道:“谁说我只是在演?”言罢快步冲进屋内。

她身后,螭奴表情一点点僵住,抬眸怔望着花半夏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

花半夏一把摔上屋门,背靠着门扉让起伏的心绪慢慢平复。

这几日,她一直在试图理清自己对螭奴的感情。

他的报恩无疑令她感动,但也明白那并不只是报恩。

这一年多,表面看是重伤的螭奴很依赖她,实则失去亲人的他对螭奴又何尝没有依赖?

一年时间,两人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

而与此同时,某些情愫也在一点点发生着改变。

她会在看见螭奴的霎那内心盈满喜悦,也会因不得不推开他而饱受内伤。

他走后,她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块,仇恨之余也会有关心,牵挂……

这些花半夏此前从未认真想过,直到那晚螭奴突然出现,冒险救下她的同时,也让她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

上天让她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也赐予她一份珍贵的礼物。

让她承受风暴,却也赠予虹霓。

她应该学会珍惜。

*

因为花半夏那句“并非只是演戏”,螭奴整个下午都过得魂不守舍。

从花半夏给他裹伤到离开,这中间发生的事,他在脑中来来回回过了不知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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