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这是芥川的第一感受，冰冷的液体充斥着口鼻，带来黏腻的触感，明明全身都是火烧火燎地疼，寒冷依旧如影随形。

与之同时到来的是黑暗，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下坠，透明的水逐渐转化为深沉的黑，隔绝了光线隔绝了空气，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不过都无所谓。

反正，也没有人会来救他。

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被撕裂的下骸骨提醒着他几分钟前的惨败，此刻的他哪怕看不到自己也知道败犬的模样有多狼狈。其实没关系，放在以前惨败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不该在乎尊严，只要站起来，总能撕碎敌人的喉咙。

他就是这样一条偏激到极致的疯犬。

可是为什么呢？

他想要得到的认可已经不可能了，太宰先生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真是残忍啊太宰先生，一句话就完全否定了在下的一切，一点希望都没有。支撑身体的力量就这么消散了，芥川头一次完全放松，他任由自己坠向地狱。

那是什么？

依然眼前出现一团耀眼的白光，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球，芥川的身体被吸引，一下子陷入白球。

庞大而痛苦的记忆涌入脑海，重塑名为芥川龙之介的灵魂。

·

“芥川前辈！”

“是……樋口啊……”他看到女性柔美焦急的面庞，内心愧疚。

“对不起。”

转瞬又陷入黑暗。

·

这是哪？他……没死？芥川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苍白病房，消毒水的味道让他颇为不适，下意识咳了一声，却像打开开关似的停不下来。

孱弱的躯体。

他微怔看向苍白瘦弱的手，属于少年。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段人生，第一个“芥川龙之介”。

放弃了求生后芥川被拽入了另一个时空，他进入了另一具躯体，却只是作为旁观者。

那个世界的芥川龙之介被母亲兄长芥川家收养，生活勉强算得上安稳。但那个世界是日本资本主义高速蓬勃发展中，天灾**横行的乱世，社会动荡，经济萧条，民不聊生。

芥川龙之介自幼寄人篱下，敏感多疑，进入社会后遭遇了层层叠叠的悲观失望，成为了一名作家，在1916年，芥川龙之介创作了《罗生门》。

善、恶、虚、实等所有的一切都被绝对化、孤立化，人与人之间也相互疏远、陌生，人人都在“吃人”，人人又都在被“吃”。

纵然是不懂文学的“芥川”都不由得惊叹，美中不足的是他和那个芥川龙之介是完全共情的，他也被迫学习了一堆文学知识，收获了写文章技能。

再后来，芥川龙之介囤于现实环境，不得志、不得已无法在现实中自由创作，受到家庭、书籍检察官、同行的挟持、压制批评，35岁自杀。

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代文学鬼才与世长辞，“芥川”本来以为自己也要死亡，没想到灵魂被甩回了他原本的世界。

但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人间比地狱还地狱，倒不如追寻死亡的步伐，享受着一生只能品味一次的甜美果实。

不过还是要挑一种比较好的自杀方法，回忆着吞药自杀的痛苦，芥川微微皱眉。

没有人会喜欢疼痛，即使早已经习惯。

…想到了，太宰先生的那本《完全**》应该是本好书吧？自己也追随太宰先生的脚步买了一本，或许可以从中找到合适的方法。

芥川从病床上下来，身体的不适被亢奋的精神忽略，披上大衣，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医院。

真是苦恼，咳嗽又开始了，芥川不得不用手捂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礼。

啊……书看来暂时是拿不到了，那么不如试试入水？这种自杀方法能被太宰先生推崇肯定也有其可取之处，虽说尸体泡肿后似乎极为丑陋，但可以先试验一下。

芥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已经选好了第一次入水地点，那是一条很美的河，波光粼粼，剔透澄澈，想必很被死亡女神钟爱。

纵身跃入水中，不再控制身体，任由水流将自己推向深处，这种感觉不是很舒服，与之前在海中下沉一样，没有依靠，好像被抛弃。

中岛敦觉得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进水了，看见有人入水条件反射跳下去捞，捞上来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太宰先生？！

看着熟悉的身形，中岛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颤抖着将人翻了个面，果不其然看见一张秀美苍白的面容。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双腿用力向后一跳，下一刻，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就出现了一个大坑。

“人虎。”罪魁祸首脸色阴沉地可以滴出水，他脸上确实也在滴水，精致的五官在水汽中朦胧，变得柔和。

柔和个鬼啊！中岛敦再也不想体会一遍被罗生门贯穿的剧痛了。上次的战斗给他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如果不是芥川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露出了很多破绽他根本赢不了，即使这样也只能算两败俱伤，而那全身被黑色尖刺穿透的感觉……中岛敦打了个寒噤。

身体瞬间虎化，中岛敦储势待发：“你出现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是港口黑手党又有什么阴谋吗？

“在下倒想问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打断在下入水。”芥川语气平和，他已经没有那么恨中岛敦了，顶多就是……很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所以即使是文豪的记忆也改变不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入水？”中岛敦听到这熟悉的词汇，感觉见鬼。

“就是自杀，蠢货。”芥川冷笑，结果又开始咳嗽。

……该死，受的伤还没好，全身隐隐作痛。

不过在这里遇到人虎也算运气，把他抓回去的话太宰先生一定也会来港口黑手党的吧，想到这里，芥川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阴郁孤僻的少年孤零零一个人，浑身湿透了，还是不是咳嗽，显得脆弱可怜。

生性善良的中岛敦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完全忘了这“孱弱少年”有多凶残。

下一秒，黑色外套化为恶兽冲向白色老虎，中岛敦一惊，连忙闪避。

罗生门·幼蕨。

无数黑色的尖刺从地面穿出，狰狞狠戾。

罗生门·彼岸樱。

布刃变长变细，缠绕为团，尖利如刀。

“罗生门·狱门鄂。”仿佛是最终审判，黑色巨兽张开了血盘大口，内里漆黑荒芜。

芥川心里清楚，绝对不能给中岛敦喘息的时间，人虎的超再生能力堪称恐怖，不及时补刀马上又会生龙活虎。

“哎呀～这里还真是热闹，敦君也是，不就出门买早餐么，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忽然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太宰先生。

果然，下一刻身着沙色风衣笑眯眯的青年出现了，白皙俊秀的面容，褐色微卷的发，鸢色的眼眸看上去温柔美好，但芥川却清晰认识到其中阴冷荒芜。

即使加入了武装侦探社，太宰先生依然没有找到生存的意义吗？

那么，太宰先生是不是可以——

罗生门和白虎在太宰治出现时就被人间失格化解，三人就这么对峙着，忽然黑衣少年上前一步。

中岛敦连忙挡在太宰治身前，目光中满是防备。

“太宰先生……”少年后面又说了一句话，声音散乱在风中，中岛敦没有听清。

但在他身后的太宰治却听得一清二楚。

“…殉情……请和我…”

啊，看着芥川粉红的耳尖，太宰治毫无诚意地想龙之介这样，好像有点可爱：“不可以哦～”

“芥川君年纪还小，不要想七想八的。”

被拒绝了。

芥川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