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月动作很快,等宫里来人时,闻眠已经收拾妥当,抱着把中看不中用的长剑杵在垂花门前当门神了。
他太过漂亮,连素来谨慎圆融的柳大监都忍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探究的心思压根藏不住。
宣完解除禁足的圣旨,沈沉碧请他用茶:“大监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柳溯影忙道:“不敢不敢。”
沈沉碧却是一扬下巴,大方介绍:“花拳绣腿一个,不敢带出去惹人笑话,故而大监没见过。只是这几日禁足乏味,将他摆出来罢了。”
柳大监是文合帝的眼睛,他想知道的,文合帝也一定会想知道,趁早解释清楚,将闻眠过一过明路,日后也好用他。
“明白。”柳溯影笑盈盈的,“郡主自有分寸,是老奴逾矩。这些时日委屈了郡主,赏赐后行,还请郡主莫要介怀。”
沈沉碧笑意不达眼底:“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怎会介怀?皇伯父疼我,我知道。”
“宫里还等着复命,老奴先行告退。”柳溯影辞道。
容毓姑姑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御林军整军收兵,队伍绵延回宫。
日光辉映枪尖,她长久凝望,直至眼底生疼,才收了视线与神情,无声叹气。
一切才刚刚开始。
*
揽芷院中,沈沉碧逗完雀儿,回头遥看院墙,忍着笑轻斥:“还不出来,我看你躲到几时!”
闻眠闻声侧眸,高墙上树影疏落,三两声窸窣动静后,瓦片上缓缓探出个脑袋。
少女扒着墙头,一面扶头顶宽大歪斜的发冠,一面朝沈沉碧挥手:“阿满阿满!”
雀跃得像偷到油的小鼠。
杏月忙斥底下仰头看热闹的女使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安平殿下扶下来?”
一顿手忙脚乱后,沈沉碧瞧着一身小黄门服饰的青梅,没好气地点她额头:“上一回是宫女,这一回是太监,下一回打算偷谁的衣裳?”
沈瑜嘻嘻一笑,摘下发冠丢给杏月,从她手中摸走喂鸟的谷物,逗着雀儿道:“瞧谁倒霉,便偷谁咯!”
“又不是没有出宫的腰牌,整日做贼。”
“谁让父皇母后盯得紧,我若正经出宫,保准乌泱泱跟着一大帮人,烦都烦死了。”
皇宫四方的天锁不住自由的雀鸟,明明帝后皆纵容她随意出宫,她却偏不走明路。
今日想必是跟着柳溯影宣旨的队伍来的。
沈沉碧无奈地笑,推她去换衣裳。
安平公主沈瑜,文合帝与慧敏皇后嫡亲的女儿,只比她小三个月,身份尊贵却野得没边,不爱诗书偏好骑射,五岁时便能一石子射中百米外飞过的鸽子,是宫学里当仁不让的孩子王。
那会她俩一个上房揭瓦,一个馊主意一堆堆,双剑合璧无敌手,欺负得最跋扈的国公府小公子日日哭着回家告大状。
偌大宫学,被她俩折腾得整日里鸡飞狗跳。纵使有帝后撑腰,夫子们也不敢下狠手管教。
——这两人,身子好的那个压根不怕罚,身子不好的那个想罚罚不了。所幸她们还有些分寸,不像国公府那一位,以折腾夫子欺压同窗为乐,睁只眼闭只眼便也过去了,谁爱告状谁告去,左右头疼的是皇帝。
“想什么呢?”
换好衣裳的沈瑜从身后环住她的肩膀,亲昵地捏捏她的脸。
沈沉碧偏头看过去,微微挑眉。
前些时日容毓姑姑请人裁衣,依照惯例,也为沈瑜备下同等的份额。
今日她要见客,头面与裙饰皆齐整,沈瑜便挑了套同一纹样的骑装,长发高束,仅簪一只玉竹簪,端的是英气逼人、风流无匹。
明明同岁,沈瑜却如地里长势喜人的秧苗,壮实又高挑。
沈沉碧羡慕极了。
她不甘示弱,也去捏沈瑜的脸颊。虎口卡住下颌,挤出她的梨涡,而后用食指一推,轻哼:“少跟我搂搂抱抱。”
沈瑜顺势后退两步,歪在廊柱上,抱臂含笑:“同我出门吗?”
“可不敢。”沈沉碧半真半假地打趣,“上一回同你一道赴约,却撞上塌天大祸。”
说起茶楼案,沈瑜站直了些:“那日我走后发生了什么?听说走水,我着急忙慌往回赶,不料半路被母后的暗卫截了回去,将我关到今日……时薇呢,她如何?”
“说来话长,左不过都过去了,你俩没事便好。”
沈瑜兴起:“我们去看看时薇吧。”
看什么?看踯躅大战黑白无常吗?
“别折腾,她病着呢,踯躅都被我打发去照看了,过些时日罢。”
“踯躅笨手笨脚的,能照顾好她吗?”沈瑜嘟囔。
“我家小杜鹃哪里笨了?”
“得得得,数你最护短。”
沈沉碧朝她皱鼻子哼哼:“我连日奔波,累得很。今日你该去哪去哪,别来烦我。”
“禁足刚解,你确定……不跟我出去吗?”沈瑜扬眉,隐有暗示。
沈沉碧一顿,微微正色。
文合帝将她禁足的同时,也关了沈瑜,其间意味便从怀疑转向了保护。
但元凶一日未曾落网,她作为幸存者,就多一分危险。若以保护之名,不该这么快解除禁足。
而况,比起禁足,让她称病才更照顾她的名声与脸面。
名声……是了,名声。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此番回京,敏锐些的人都知道她因何而来。
太子回朝在即,板上钉钉的和谈将是他的政绩,但想凭此入场,与老狐狸们掰掰手腕,以他的秉性,估计不太能镇住场面。
所以需要手狠心黑的她来辅佐。
由此便有了难题——如何才能不让她的风头盖过太子,不使老臣们只知郡主而不识太子?
文合帝必然要打压她。
才回北都便卷入大案,禁足的旨意一下,就已足够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无辜。起码,那些遇害者的家眷会记恨她一辈子——凭什么她能活,他们的亲人却不能!
轻易便能滋生她买凶杀人、杀鸡儆猴的猜忌。
文合帝要的,就是猜忌。
同是幸存之人,同是禁足,对她,大张旗鼓,对沈瑜,秘而不宣。
但为何又在这个节点放过她?
呵,毕竟帝王也知松弛当有度。她不是废棋,不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局日久,威望崩塌。一切自然要点到为止。
除此之外,也为了圆他老人家自己的圣意。
——既已查明案情与她无关,那道出于“保护她免受诘问与苛责”的圣旨,便该回收了。
因此,她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踏出端颐王府,告诉世人明君圣裁、皇恩浩荡。
沈沉碧蜷缩了一下手指,收回与沈瑜对望的视线。
“去哪里?”
沈瑜知她想通其中关窍,惊异于她的平静,由衷道:“阿满,你真强大,真的。要是我知道父皇这样算计我、防备我,我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的。”
“先君臣后血亲,自古以来皆如是。我自愿入局,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就不愿意论君臣。”说罢,她又自嘲地笑起来,“我只是个吉祥物公主,也轮不到我论君臣。”
沈瑜降生第二日,捷报传来,武安侯平定南疆,率军凯旋。文合帝大喜,认定新得的公主乃国泰民安的祥瑞,赐封号“安平”。
小时,曾有得宠的妃子挤兑她俩,以落皇后面子。
“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如今堆金嵌玉地娇养着,也不知将来会被打发去哪边蛮荒和亲,搓磨死了,好叫大梁起兵。小公主也别忙瞪本宫,管你多威风,将来也是婚嫁不由己的,乖乖当个吉祥物,说不准陛下高兴,许你个好郎君。”
魔音贯耳,催发沈沉碧的野心,也成沈瑜的心结。
沈沉碧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且看眼前。”
“自然,”沈瑜回握,“今夜苏还雨做东,在槐安河上的画舫设宴,贺段姑娘生辰之喜,北都半数高门子弟受邀,我也整了两张请帖。”
苏还雨正是那位被天天回家哭鼻子告状的国公府小公子。
沈沉碧失笑:“去砸场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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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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