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安平公主与宝德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苏还雨神情一顿,似是没有听见沈瑜的质疑,端起酒杯过来见礼。
沈瑜的脸色愈发如见鬼。
当然不对了好不好!
这货什么时候对她客气过,他们在宫学里结仇,这些年虽鲜少见面,但见面就掐。
苏还雨最嚣张的时候曾口出狂言,说什么沈瑜再怎么得宠,日后还不是要嫁人,他一定要父亲请旨求娶她,娶她回家给他洗脚。
后果是沈瑜一拳把他揍出怂蛋样。
从此他见沈瑜如老鼠见了猫,既不服气想做点膈应她的小动作,又不太敢,简直丢他爹的脸!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这幅恭敬守礼的模样,她才不信是晋国公调|教有方,或是他一朝开窍。
她拉住沈沉碧的袖子,想问是不是在做噩梦。
沈沉碧比段书羽还四平八稳,连眼风都不曾变化,从善如流地用茶杯碰碰唇,示意受了苏还雨的赔罪。
“许久不见,长进不少。”
“将近弱冠,即便不为父亲分忧,也不该让他烦心。”
“何时举行冠礼?端颐王府必随薄礼,望不嫌弃。”
“郡主抬爱,便先谢过了,届时必将扫榻恭迎。”
两人一来一往,沈瑜眼睛都要看直了。
装,都装起来。
思及此,她肃了肃面容,握拳在唇侧,以掩饰方才的失态。
但……仇人进步比自己成功更让她不忿。
可恶啊。
拳头痒,想把这张装模作样的脸揍开花。
沈沉碧预判了她的想法,按住她在桌下蠢蠢欲动的手。
便因这个动作,藏在袖中的长命锁不慎滑落,砸在茶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沈沉碧今夜穿的裙裳不方便藏物,她或许该将长命锁交给闻眠,但要紧的东西她从来都贴身放着,一时给忘了。
她垂眸瞥了眼,道声“见笑”,刚想捡起长命锁,对面的苏还雨快上一步,不顾茶水狼藉,将它握在掌心端详,须臾,面色微变。
他隐晦地看了眼沈沉碧,终是克制住神情,归还长命锁。
小小插曲,没有人放在心上。
苏还雨转身去招待其他宾客,沈沉碧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失态了。
为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她站起身。
沈瑜诧异地抬头。
“袖子湿了,我去更衣。”
她没让闻眠随行,看夜宴的情况,段书羽也该焚香酬谢了,更衣而已,去去就回,还是段书羽这头更重要些。
带着揽芷院的女使,她暂时离席。从供女眷更衣的房中出来后,也并没有急着回去,里头酒气浓郁,熏得她头疼,河风宜人,正好醒醒脑子。
槐安河风景秀美,诸多文人墨客留诗歌咏,赞颂此地有三绝,凭栏望月便是其一,沈沉碧身在景中,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紧绷。
一种被阴谋包裹的不安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神经。
苏还雨性情大变,她不相信是他本人一夜转性,又或是如沈瑜一般,怀疑自己见了鬼。
和萧时薇当时的情况很像,是吧?
难道又是希夷?
念头一出,她便再也呆不下去了。她需要回到闻眠身边,带上沈瑜,赶紧下船。
沈沉碧辜负美景,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这艘画舫是晋国公送给苏还雨的生辰礼物,价值万金,华贵且宽敞,更衣的房间十分僻远,一路灯影摇曳,嘈杂的人声却渐渐远去。
这条回去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沈沉碧顿住脚,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见彩灯照不到的暗影处,有一个人影。
那人目光如隼,灼灼生辉。
苏还雨。
“郡主。”女使不安地小声唤她。
沈沉碧回过神来,侧行一步,为她挡住苏还雨的视线。
“你是谁?”
“那把长命锁,你从何处得来?”他不答反问,语气咄咄,勉强守着最后的礼仪。
看来她猜的没错。
沈沉碧轻轻吐出一口气,愈发紧绷。
“故人所托,你又是那位故人的……谁?”
“她为何会将长命锁托付给你,她在何处?”
“她有事求我,与你何干?”
“你不过外人,更与你无关。”
这样的试探将会没完没了。
“苏还雨”显然不是苏还雨那样的蠢货,能在三两句话间套出些信息。
沈沉碧定定神,示意女使留在原地,她独自步入灯影后的黑暗,朝“苏还雨”走去。
“不如先让我猜一猜你的身份。”她道,“是那位以一只右臂为代价、替父赎罪的镖师后人,还是她最牵挂的不成器的弟弟?”
“苏还雨”没做声。
沈沉碧终于走入黑暗,望尽他眼底神色,抛出最后一击:“抑或是,她此生最错误的选择,承载着她难以放下的情谊与执念……”
“王汀,王兰葭。”
一瞬灯影大亮,将他脸上细微的抖动都照得纤毫毕现。
这是他的结界,他心已乱。
“果然是你!”沈沉碧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有些想笑,又深感荒谬。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距离高莹身死还不到七日,她苦苦找寻了七百年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造化弄人,但果真是……造化吗?
“如他所说,你什么都知道。”王汀慢慢低下头去,再抬头时,锋芒更甚,“把长命锁给我。”
沈沉碧不置可否。
“高莹因你而活,那你呢?你因为什么而存世七百年?”
王汀呵笑:“你已经不是那位大人了,希夷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出手如电,死前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兼之修行了七百年,对付沈沉碧这样的孱弱凡人,简直手拿把掐。
沈沉碧没想躲,也压根不必躲。
——只要他是希夷。
王汀的指尖落在她衣袖上的刹那,一尾硕大的银蛇虚影浮现,以保护的姿态将沈沉碧牢牢护住,王汀如灼到一般猛然抽手,退行一大步。
他握着受伤的手指,微微眯起眼。
“原来如此。”他道,“有些时候,他很让人讨厌。”
王汀抽出腰间佩剑,一步步朝沈沉碧走来。
金戈嗡鸣,剑意已至眼前。
这是凡人的剑。
她不知道王汀是什么时候取代苏还雨的,但眼下看来,他与这具身体磨合得很好。
沈沉碧下意识闪身。
王汀到底有所顾忌,这一剑是为试探,剑芒只堪堪划破她的衣袖。
但饶是如此,也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鲜红的剑痕。
沈沉碧顾不上捂,只因王汀下一剑又横扫而来。
他铁了心要取回高欢的长命锁,沈沉碧不给,他又不能触碰她,从她身上翻找出来,便只能用剑抢夺。
但这一剑下去,怕是连她的手都会砍下来!
她急急喝道:“住手!”
剑光未停,生死攸关之际,结界率先怦然而碎。
另一道剑光以更快的速度从船桅高处赴来,角度奇诡,竟及时将王汀的剑架了回去。
沈沉碧心神大定,丝竹管弦之音靡靡入耳的同时,她嗅见了一缕香。
段书羽……
她举目望向剑来处。
年轻的修士身形如鹤,雪青色的法袍翻飞宛若振翅,眨眼便滑入王汀的剑影中。
沈沉碧只闻他的一声清喝:“妖孽!”
嗓音竟莫名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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