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洗清

“竟是安平公主与宝德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苏还雨神情一顿,似是没有听见沈瑜的质疑,端起酒杯过来见礼。

沈瑜的脸色愈发如见鬼。

当然不对了好不好!

这货什么时候对她客气过,他们在宫学里结仇,这些年虽鲜少见面,但见面就掐。

苏还雨最嚣张的时候曾口出狂言,说什么沈瑜再怎么得宠,日后还不是要嫁人,他一定要父亲请旨求娶她,娶她回家给他洗脚。

后果是沈瑜一拳把他揍出怂蛋样。

从此他见沈瑜如老鼠见了猫,既不服气想做点膈应她的小动作,又不太敢,简直丢他爹的脸!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这幅恭敬守礼的模样,她才不信是晋国公调|教有方,或是他一朝开窍。

她拉住沈沉碧的袖子,想问是不是在做噩梦。

沈沉碧比段书羽还四平八稳,连眼风都不曾变化,从善如流地用茶杯碰碰唇,示意受了苏还雨的赔罪。

“许久不见,长进不少。”

“将近弱冠,即便不为父亲分忧,也不该让他烦心。”

“何时举行冠礼?端颐王府必随薄礼,望不嫌弃。”

“郡主抬爱,便先谢过了,届时必将扫榻恭迎。”

两人一来一往,沈瑜眼睛都要看直了。

装,都装起来。

思及此,她肃了肃面容,握拳在唇侧,以掩饰方才的失态。

但……仇人进步比自己成功更让她不忿。

可恶啊。

拳头痒,想把这张装模作样的脸揍开花。

沈沉碧预判了她的想法,按住她在桌下蠢蠢欲动的手。

便因这个动作,藏在袖中的长命锁不慎滑落,砸在茶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沈沉碧今夜穿的裙裳不方便藏物,她或许该将长命锁交给闻眠,但要紧的东西她从来都贴身放着,一时给忘了。

她垂眸瞥了眼,道声“见笑”,刚想捡起长命锁,对面的苏还雨快上一步,不顾茶水狼藉,将它握在掌心端详,须臾,面色微变。

他隐晦地看了眼沈沉碧,终是克制住神情,归还长命锁。

小小插曲,没有人放在心上。

苏还雨转身去招待其他宾客,沈沉碧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失态了。

为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她站起身。

沈瑜诧异地抬头。

“袖子湿了,我去更衣。”

她没让闻眠随行,看夜宴的情况,段书羽也该焚香酬谢了,更衣而已,去去就回,还是段书羽这头更重要些。

带着揽芷院的女使,她暂时离席。从供女眷更衣的房中出来后,也并没有急着回去,里头酒气浓郁,熏得她头疼,河风宜人,正好醒醒脑子。

槐安河风景秀美,诸多文人墨客留诗歌咏,赞颂此地有三绝,凭栏望月便是其一,沈沉碧身在景中,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紧绷。

一种被阴谋包裹的不安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神经。

苏还雨性情大变,她不相信是他本人一夜转性,又或是如沈瑜一般,怀疑自己见了鬼。

和萧时薇当时的情况很像,是吧?

难道又是希夷?

念头一出,她便再也呆不下去了。她需要回到闻眠身边,带上沈瑜,赶紧下船。

沈沉碧辜负美景,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这艘画舫是晋国公送给苏还雨的生辰礼物,价值万金,华贵且宽敞,更衣的房间十分僻远,一路灯影摇曳,嘈杂的人声却渐渐远去。

这条回去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沈沉碧顿住脚,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见彩灯照不到的暗影处,有一个人影。

那人目光如隼,灼灼生辉。

苏还雨。

“郡主。”女使不安地小声唤她。

沈沉碧回过神来,侧行一步,为她挡住苏还雨的视线。

“你是谁?”

“那把长命锁,你从何处得来?”他不答反问,语气咄咄,勉强守着最后的礼仪。

看来她猜的没错。

沈沉碧轻轻吐出一口气,愈发紧绷。

“故人所托,你又是那位故人的……谁?”

“她为何会将长命锁托付给你,她在何处?”

“她有事求我,与你何干?”

“你不过外人,更与你无关。”

这样的试探将会没完没了。

“苏还雨”显然不是苏还雨那样的蠢货,能在三两句话间套出些信息。

沈沉碧定定神,示意女使留在原地,她独自步入灯影后的黑暗,朝“苏还雨”走去。

“不如先让我猜一猜你的身份。”她道,“是那位以一只右臂为代价、替父赎罪的镖师后人,还是她最牵挂的不成器的弟弟?”

“苏还雨”没做声。

沈沉碧终于走入黑暗,望尽他眼底神色,抛出最后一击:“抑或是,她此生最错误的选择,承载着她难以放下的情谊与执念……”

“王汀,王兰葭。”

一瞬灯影大亮,将他脸上细微的抖动都照得纤毫毕现。

这是他的结界,他心已乱。

“果然是你!”沈沉碧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有些想笑,又深感荒谬。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距离高莹身死还不到七日,她苦苦找寻了七百年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造化弄人,但果真是……造化吗?

“如他所说,你什么都知道。”王汀慢慢低下头去,再抬头时,锋芒更甚,“把长命锁给我。”

沈沉碧不置可否。

“高莹因你而活,那你呢?你因为什么而存世七百年?”

王汀呵笑:“你已经不是那位大人了,希夷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出手如电,死前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兼之修行了七百年,对付沈沉碧这样的孱弱凡人,简直手拿把掐。

沈沉碧没想躲,也压根不必躲。

——只要他是希夷。

王汀的指尖落在她衣袖上的刹那,一尾硕大的银蛇虚影浮现,以保护的姿态将沈沉碧牢牢护住,王汀如灼到一般猛然抽手,退行一大步。

他握着受伤的手指,微微眯起眼。

“原来如此。”他道,“有些时候,他很让人讨厌。”

王汀抽出腰间佩剑,一步步朝沈沉碧走来。

金戈嗡鸣,剑意已至眼前。

这是凡人的剑。

她不知道王汀是什么时候取代苏还雨的,但眼下看来,他与这具身体磨合得很好。

沈沉碧下意识闪身。

王汀到底有所顾忌,这一剑是为试探,剑芒只堪堪划破她的衣袖。

但饶是如此,也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鲜红的剑痕。

沈沉碧顾不上捂,只因王汀下一剑又横扫而来。

他铁了心要取回高欢的长命锁,沈沉碧不给,他又不能触碰她,从她身上翻找出来,便只能用剑抢夺。

但这一剑下去,怕是连她的手都会砍下来!

她急急喝道:“住手!”

剑光未停,生死攸关之际,结界率先怦然而碎。

另一道剑光以更快的速度从船桅高处赴来,角度奇诡,竟及时将王汀的剑架了回去。

沈沉碧心神大定,丝竹管弦之音靡靡入耳的同时,她嗅见了一缕香。

段书羽……

她举目望向剑来处。

年轻的修士身形如鹤,雪青色的法袍翻飞宛若振翅,眨眼便滑入王汀的剑影中。

沈沉碧只闻他的一声清喝:“妖孽!”

嗓音竟莫名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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