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隔日,穆云之发觉岁谂安起的比他要更早。

他没管徒弟,先坐起身,忽觉浑身酸痛,难以使力,大概是地板又凉又硬,寒气入体所致。

盘坐时用真气催了许久,才完全解除身上的不适。随后又与以往一样,下意识活动了下手指。

“嗯?”

穆云之平时活动手指时,几乎稍微一使力就会疼痛难忍,可今日竟然只是些许的僵硬,大半时候都能随意摆动。

他顿时心情大好。

“谂安,谂安!”

穆云之惊喜地想分享这个消息,可扭头一看,早早起了床的徒弟眼下却不知去了何处。

下一秒,低沉的声音映入耳畔:“师尊,你找我?”

穆云之抬起头,见那穿着玄衣,相貌妖孽的少年正踏入破庙门槛,朝他负手走来,一步一行都带着股轻风。

莫名感到脸颊发热:“你去哪里了,怎么刚从外面回来?”

少年容光焕发,就像是昨晚经历了什么好事,语气轻柔:“我是担心师尊饿了,想出去找些吃的,可惜外面没有小吃摊子,我寻觅许久,突然看见城门楼下有不少百姓排队,就上前瞧了瞧。”

关于昨日红莲教让他们排队在城门下待命的情形,穆云之还记忆犹新,便蹙起眉问:“可瞧出什么来了?”

岁谂安:“我瞧着他们每个人端着碗排队,在领红莲教信徒们发的吃食。”

吃食?红莲教信徒发的?

以穆云之对墨昭作风的了解,此人只有折磨百姓的份儿,如今城内被红莲教封锁,她应当对百姓绝望的处境乐此不疲,而不是下这么仁善的命令。

“我去那的时候,碗已经几乎被领空了。”岁谂安摊手,“看来这些百姓确实是饿坏了,咱们去了那,估计也什么都领不到。”

“走,我们去看看。”

穆云之起身,岁谂安瞧见对方微微露出微微敞开的衣襟,眼睫低垂:“师尊,你的衣服没系好……”

穆云之这才低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失态,急忙转过身去:“抱歉,为师方才没有觉察。”

他边系好腰带,边在心中纳了闷,虽然昨夜打通经脉疗伤掀开了衣服,可他记得他是系好了衣服才入睡的,以前睡觉也从未有过如此不老实的时候,怎么这腰带如此轻易地又松了呢?

莫非是这的气候太热,所以半夜不自觉就宽衣解带了?

左右想不清楚,穆云之丢脸之余,只能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起床定要先审视仪容,然后才能唤徒弟过来,不然日日给对方看自己这衣衫不整的邋遢样,成何体统。

“收拾好了,你在前方带路。”

岁谂安听了他的命令,自是半句废话也没有,两步踏出门槛,走在前方。

二人几步走到城门楼下的队伍尾巴处站好,穆云之踮脚抬头眺望,果真是人山人海,掎裳连袂。

人群的正前方还站着几名红衣烈烈的红莲教教徒,而他们的左右两边,是一个连夜摆好的长方形桌台,上面摆放着两口大锅和数百个粥碗。

“劳烦问一下,前方这是在做什么?”

被穆云之和颜悦色地一问:站在前面穿着粗麻衣的青年扭头回答:“听说他们是看城内的人都没吃早饭,想给我们发粥喝。”

后面排队的男子道:“真是奇怪,红莲教的人不是昨夜还十恶不赦吗,怎么会这么好心,为我们发粥?”

“不知道,可能他们想要推翻朝廷,就先哄哄老百姓,赢得民心吧,呵呵,此招可能对那些吃不饱肚子的人管用,对我可没用。”

或许青年这话说得不错,穆云之抬眸张望,前方排队的百姓大多数都是吃不饱饭的叫花子。

那些叫花子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即便被人呼来喝去,也没有半分不乐意,争先恐后喝完了粥,还竖起拇指夸赞红莲教慷慨解囊,嬉皮笑脸想寻求再来一碗。

“每个人只能喝一碗,都别急。”发粥的红衣人身量威武雄壮,对那些叫花子的态度并不客气。

“谂安,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墨昭与朝廷作对,应当不会做出施粥这种善事才对,还有那些叫花子的碗,每副碗上的边缘都有一道被朱砂画上的红线,而其他人就没有。”穆云之越发觉得古怪。

岁谂安像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应了一句:“师尊想得有理,我也觉得奇怪。”

队伍走得很快,等轮到穆云之时,只过去半柱香的时间。

发粥的人看了他一眼,原本干净的碗收了回去,给他换成了带朱砂的碗。

穆云之微怔。

他的弟子也被发了带朱砂的碗,虽看上去脏兮兮,但里面的粥是干净的。

他没在意这点小节,带着人走到一旁的角落,正准备喝粥,就听岁谂安道:“前面有个叫花子,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穆云之抬头,见确实有个叫花子拿个带朱砂的空粥碗,还想去找发粥的人要。

谁知,还没走几步,粥碗啪的一声落地,摔个粉碎。

叫花子捂住小腹,哇的吐了出来。

一开始吐的还是粥,后面已经变成了白血红色的泡沫。

现场的人见状,纷纷捂住嘴惊呼起来。

乞丐果真在吐出泡沫没多久,就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发粥的人看着百姓一张张惊恐的面容,满不在乎地耸一耸肩。

“放心,有些粥是有毒的,有些是没毒的,你们若是运气好,就能食用无毒的粥,若是运气不好,那只能怪你们自己无用,没能让红莲教留下你。”

穆云之听闻此言,这才明白,只有带着朱砂的碗里盛着的是毒粥,发粥的人可凭自己决定谁生谁亡,哪怕你是与他无冤无仇的无辜百姓,他让你死,你喝了粥以后就注定毙命。

岂有此理,没想到红莲教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在场之人不止他一人义愤填膺,有人高声质问:“红莲教如此草菅人命,不怕遭天谴么!”

发粥人目光斜瞥而来,冷笑一声。

“当今国库亏空,资源不足,狗皇帝座下贪污**,我们红莲教不过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少几口人,少几张嘴,这些乞丐都是浪费食物的东西,为何要留?”

话音方落,只觉一道猛烈的琵琶声划破空气。

那音律并不算多好听,可与此同时掀起了一股狂风,来势汹汹,快把城门下的人吹跑了,红莲教的众人有内力傍身,自是屹立不倒,但只听啪啪啪数声,桌上的粥碗尽数落地碎裂。

发粥人哪里还不知这风里蕴藏着旁人浓郁的真气,顿时心生怒火,拔出身后的板斧,大声喝道:“何人造次?出来!”

话音方落,他才看清是方才坐在角落里喝粥的碧衣人,正抱着琵琶出现在粥碗碎片狼藉的正中央,就像是枯草中央的一顿铃兰花,纯洁美丽。

发粥人昨夜也在城门下现场,望见眼前之人,顿时认了出来:“噢!是你啊,穆云之,昨日我们圣女被你丢在榻上玷污,她没来得及抓你,你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

穆云之冷声质问:“她在哪?把她叫出来,我不想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

发粥人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我这种人?告诉你,我可是红莲教护法手下的得力下属张铁牛,方才,我故意发了带朱砂的毒粥,想让你们师徒一同毙命,熟料竟被这乞丐搅了浑水,真是气人。”

穆云之:“红莲教护法?从未见过,不过既然你下毒害我,我对你动手要了你的命,也不过分罢?”

他字字说得平静,却带着压迫,张铁牛不由脊背冒出虚汗,冷笑道:“穆云之,我知你实力不凡,但我更知道,你手指坏了,所以,你就算手里的琵琶弹得再响,也不过是只会吹吹狂风的废物,你个废人不乖乖当孙子躲起来,还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既然你没被粥毒死,那我便亲自了结你的性命!”

张铁牛说罢就想挥动板斧将他的头颅砍下,一旁的红莲教同僚见状,忙拉住他。

“铁哥,杀了他,圣女会不高兴的。”

张铁牛:“她不高兴又如何,是非对错,圣女自有定夺!”

此时的穆云之面色不改,只手指抚上琵琶,淡定自如,温文儒雅。

身后有只手拉住他的衣袖:“师尊,你的手指当真没问题吗?不如先让我去吧。”

穆云之摇摇头:“我来。”

转眼间,张铁牛已经攻了上来。

穆云之四指拨弄琴弦,灵活弹奏,音声断断续续,可是他的周身已然形成了细微的白色真气,顺着音波直冲张铁牛的眉心。

张铁牛从未见过琵琶伤人,内力足使他及时躲过,可心里暗自惊恐起来。

接着,那琵琶声越发干扰他的心智,几声短促的音节变化让他浑身僵硬,眼前的场景变得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张铁牛:“该死,是幻觉……”

他心生警惕,挥动板斧打出十几招,生怕有人再此时偷袭。可是这几斧下去,他身上的力气尽数被夺去了。

高手之间的过招,每一秒疏忽大意可能都是致命的,张铁牛因为起初没有把穆云之与高手扯上关系,自然吃了大亏,意识到危险,他终于亮出底牌。

只见金灿灿的真气从魁梧的身躯骤然散发而出,他闭上眼睛,朝着音律发散的方向劈过去,穆云之眼皮上抬,不再弹奏,直接闪身避开,可张铁牛体内被抽空的力气像是通通在瞬间恢复,飞扑过来!

他凭借着直觉,一掌拍上对方心口。

噗的一声。

眼前之人喷出殷红的血,张铁牛脸上沾有血点,相信是自己拍中了穆云之,便足底发力,抡起板斧,要一招将其毙命。

千钧一发,近在咫尺,然而对方却身形一侧,从眼前消失无踪。

张铁牛这才睁开眼睛,却被寒光晃了一下,那是对方从身后拔出的剑刃。

不好!

眼前的不是穆云之,而是那个娃娃!

张铁牛不是大罗神仙,当然不可能算到自己拍中的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的轻功竟也不赖,竟能临时改变路数,反守为攻。

他慌忙收回板斧,如旋风般的招式散去,只为躲岁谂安这一击。

此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琴音。

不是江南水船上走调的单音,也并非是方才那杂乱无章的魔音,而是实实在在好听的琵琶小曲。

张铁牛本以为穆云之抱着琵琶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竟能弹得这般婉转入耳,若他不是以一敌二,说不定还有胜算,可在当下,他也不敢随便赌了!

“你们都在那看着作甚!还不快过来帮忙!”

张铁牛吆喝的当然是那些红莲教同僚,但高手对决,眨眼功夫就会错失良机,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被穆云之看出破绽,琵琶“铛”的一声!

张铁牛的眼前顿时多出几条难缠的水蛭,无论打还是不打,水蛭都会重新生成缠上他的身子,干扰他的心智,最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目色清明,再看穆云之,只见对方风流倜傥,眉目温良,英姿飒爽抱着琵琶踏步而来,仿佛只是在演奏一首自创的新曲,哪里像是在比武交战!

“穆云之……你真是个狗爹养的……”

张铁牛话未说完,天灵盖被狠狠印下一掌。

他当即喷出一口血,白眼一翻,后仰倒地。

“你打我的徒弟,这一掌是还你的。”穆云之面色淡淡。

而后,琵琶声一响,又瞬间振退那些想再扑上来的红莲教教徒。

为首偷袭的暗暗哀嚎一声,身体直接撞上桌台,人带桌子一起翻了过去。

剩下的几位内力更是不值一提,他们本就是三流高手,仗着张铁牛的本事才横行霸道,现在张铁牛一死,他们自然是被打晕的打晕,逃窜的逃窜。

穆云之的攻击停了下来,越过一地狼藉,走到地上躺着的少年身边。

岁谂安早已擦干唇角的血坐起身。

他清清楚楚记得,昨夜,一脚踹上穆云之后腰的,便是这个万恶的张铁牛。

今日,总算大仇得报,把此人杀了。

只不过,让穆云之亲手杀了这个人,有点太过便宜他了。

穆云之替他把脉,见他心脉没有造成致命的损伤,便道:“我之前给你的药瓶呢,你拿出来,服下两颗。”

岁谂安听话照做。

望着少年苍白的脸庞,穆云之叹了口气:“哪有高手在前,弟子替师父先顶上的道理,下次莫要再强出风头了,这一掌就算你不为我挡,他也未必伤得了我。”

岁谂安:“可师父本就身上有伤,弟子不敢赌,若是师尊再受伤,弟子宁愿比你伤得更重。”

穆云之一愣,随即摇头无奈道:“罢了,你的脾性一向如此。”

说完这句肺腑之言,他就感觉到,自己原本冷冰冰的胸口,像是被一股暖流包围在内。

若是没有岁谂安受伤带给他的刺激,他方才恐怕真的难以弹完那首正常的曲子。

这个少年,不仅仅是他的徒弟,更是能助他登上台阶之人。

如此难得的少年,他又怎么舍得对方再为自己受伤。

二人不再多言,穆云之扭头见眼前的敌人还保持着向后仰倒的姿势,眼睛却是迷离睁开的,就猜测此人还有力气回答问题。

他拿着岁谂安手中的剑,走近抵上对方脖颈。

“墨昭所在何处?”

那人哆哆嗦嗦回答:“大人,你别杀我,圣女她,她在……郡守府。”

穆云之暗暗心惊,再问:“郡守府现在情况如何?”

“……不知道。”

对方满脸惊恐,不像是在说假话。

既然问不出东西,他一掌脚将人踹开,随即搀起岁谂安,先离开这里再说。

“大哥哥!”人群中,一名百姓家的小女孩红着眼眶,“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不能早点出手?那样,我爹地和我娘昨夜就不会死了!”

这个小女孩,正是昨夜为他说话的那位。

穆云之停下脚步,心中动容。

除了那小女孩儿之外,旁边的妇人却抹着眼泪,摇摇头:“郎君不必在意我这侄女说的话,你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赶紧别管我们这些普通小百姓,离开这吧!”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劝说:“是啊郎君,我们身为洛阳城的百姓,不靠任何一个大侠来帮我们,我们有手有脚,要靠自己变强,和他们斗!”

“你走你走!说不定你能逃出去禀报圣上,让他派兵来救我们呢。”

穆云之眼看这一张张悲痛的面孔,心中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息。

“各位放心,我势必铲除红莲教圣女。”

而后,他身形化作鸿影,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百姓们都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谪仙般的残像,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

方才内力损耗巨大,穆云之带着岁谂安走了一小段路,就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暂且一同藏匿在屋檐上,避一避红莲教的眼线。

岁谂安见他途中一直缄口不言,道破他的心思:“师尊其实没必要觉得自责,你已经尽自己所能去救他们了,我们说到底,也只是两个人。”

穆云之闭上眼睛:“正因为我清楚这一点,才更加觉得无可奈何,更加难过。”

岁谂安知道,穆云之从小就有仁善之心,他打心里就希望能拯救这些可怜人,但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若真要昨夜与所有人打起来,也是螳臂挡车,蜉蝣撼树,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正要再劝,忽然之间,他余光瞥见巷子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戴着个破得快散架的斗笠,穿着黑衣,身后背着把刻着龙纹的黑刀……

岁谂安马上就反应过来。

男主居然也来了洛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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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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