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哥哥!穆哥哥!”
正在心下琢磨的穆云之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一跳,循着声音回头,只见一位身穿丹红纱裙的女子,眼中含泪,欣喜若狂地呼喊:“天哪,方才听到琵琶声,我便急忙奔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风吹散穆云之鬓边的发丝,露出他皎月般俊美无瑕的轮廓,他充满佛性的声音迟疑着道:“白小棠?”
白小棠的面容依旧与五年前无异,她披着红纱,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一股悲凉:“是我啊穆哥哥,五年前你留下一封信离去,爹娘便开始劝我嫁给刘家的公子。我……我逃婚了!穆哥哥,这些年过去,可算是找到你了……”
鬓角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眶,仿佛也在为她掩饰那一抹晶莹的脆弱。
穆云之没想到白小棠会出现在此,有些不知所措:“小棠,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的家人呢?我以为……”
白小棠抹泪打断他:“你当初在信里说只把我当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头来,难道都是我一厢情愿不成?!”
穆云之一时之间难以回答这尖锐的问题,目光落在手中的两个新鲜梨子上。
曾经,他们的确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在他听说白小棠对他芳心暗许时,他其实非常震惊。
从小到大,他的确只把自己当成对方的兄长,极力照顾,哪里有半点儿女私情?他一开始怕白小棠知道了自己的本意而生气,所以才在离开穆府时不告而别,只敢用书信对白小棠表明真心。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二人居然还有再见的一天。
梨子是他在山间采摘的果实,清甜可口。他将其递给了白小棠,继续说道:“你离家已久,你的父母会担忧的,小棠……这果子赠你,吃完后便尽快归家吧。”
白小棠看着梨子那光滑的果皮,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悲伤。
“穆哥哥,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
穆云之转身,留下白小棠一个人在梨花飘落的树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可是他没看到,只说:“小棠,我已经避世隐居,曾经的过往,我一概不想知道,我不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去哪,身边都带着许多能照顾好你的仆人,所以你也别过问我的生活,从此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白小棠愣了半晌,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穆哥哥,你依旧还是那副老样子,那么冷漠,那么绝情,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呢?”
穆云之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一僵,眼中透着几分决绝。
他已经决心离家而去,与从前的一切富贵和即将拥有的感情划清界限,日子越发清贫,又怎么可能与白府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再续前缘?
白小棠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哀伤:“罢了,穆云之,既然如此,愿你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让我偶然遇见。”
说罢,白小棠转身愤愤离去,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待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穆云之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年纪越长,想法越是与年少时不同,不再考虑成家立业,反倒一头扎进武学,希望能在此道上有更高的成就,其余的,他实在无心过问。
身后传来陶儿的声音:“公子,是不是陶儿方才声音太大,将白姑娘引来了?”
穆云之撇去眉间的阴霾,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不过陶儿,我不明白,为何小棠那样的平凡女子会找来这里?”
陶儿转了转眼珠,道:“公子,你还是不懂我们女孩儿的心思啊,你说的越温柔,越绕弯子,不就越证明我们还有机会吗?这得了机会的人,定然会千方百计天涯海角来找你的!”
穆云之摇摇头:“此事过于蹊跷了。”
现下京城之内,白府期望女儿白小棠能与其中一家联姻,以求相互扶持。他这一走,白小棠唯有嫁不喜欢的人。白小棠自小便勇于争取幸福,今日找到他的下落,恐怕不是偶然。
这生活了多年的鹤竹峰,恐怕已经不是什么隐蔽之地了。
陶儿领会他的想法,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公子和我离开了,那少年该怎么办?”
穆云之回过神:“那个少年?你说的是……”
陶儿:“那个捡到时脏兮兮,全身都是伤的岁谂安啊!”
穆云之的眉头微微皱起,心境如同被搅动的湖水,波澜起伏。他回想起了那个少年——那个满身破烂、披散着头发,却拥有一双真诚眼睛的漂亮孩子。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少年伤势痊愈后,为对方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让他能够自食其力,不再受困于世间的苦难。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
“让我想想……”
“公子,你不用想了。”陶儿忽然打断他的思路,凑近低声道,“最近那个少年梦呓愈发频繁,我在前日夜里还听到……还听到……”
穆云之叫她欲言又止,纳闷道:“听到什么?”
陶儿深吸一口气,道:“公子,他在梦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说好喜欢穆云之啊……我的天,快把我吓死了!”
穆云之:“……”
什么?
喊他的名字并无大碍,喜欢也无可厚非,可能只是少年对习武之人的仰慕而已。
只不过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名,这少年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一桩桩事情接连发生,穆云之更是觉得少年身份成谜,得赶紧查探清楚才行。
两人匆匆赶回竹舍,刚进门拐了个弯,便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少年无力地倒在他的身上,阳光照耀着他赤.裸的背部,那道还未被包扎好的刀伤在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那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
穆云之和陶儿同时闯入,反应竟是截然不同,前者是抱着人目光情不自禁被那身材吸引,驻足原地,后者则是直接捂住脸大叫:“啊——”
惊叫声在房间内回荡,岁谂安目光只集中在穆云之身上,脸上露出虚弱疲惫的神态。
“公子……我想换个纱布,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穆云之见对方声音颤抖,眼眶发红,已经忘了来之前要说什么,而岁谂安的黑眸中波光流转,如犬类舍不得主人那样可怜,很快昏迷了过去。
少年被他平放在床上,穆云之盯着少年恬静的面容,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也没必要问,少年本就是跟他毫无瓜葛的人,他就算直接扔在这不管,也不会被旁人诟病。
晚间,穆云之盘坐在昏黄的烛光下,手中的笔锋颤抖着写下了离别信。
他很擅长书信道别和善后。
将信放在卧房桌上,然后轻轻唤醒了在地铺上的陶儿。陶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解地看着穆云之:“公子,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里?”
穆云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陶儿,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不要吵醒那位少年。”
陶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巴不得早点摆脱那少年,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行囊。
夜色中,两人悄悄地离开了住所,踏上了未知的旅途。穆云之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熟悉的房子,却没再多虑。
陶儿背着包裹正走着,突然“啊”了一声,扯住穆云之碧色的衣袖:“公子,您年初送给我的那双新鞋子忘在我的卧房了。”
穆云之停下脚步。
陶儿搓着手指:“……我能去拿吗?”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穆云之不知所措,他原地踱步,并不想让她去拿。
这次轮到陶儿眼眶湿润,捂眼哭泣:“可是,五年来,公子还是第一次大方送我绣花鞋,前几年我怎么要您都不肯给。”
穆云之捂住额头。
他想起自己的盘缠,不想看到陶儿伤心,回头看了眼那黑暗的卧房,安慰自己周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想必那少年早已熟睡。
他咬咬牙,自己打开岁谂安的卧房门,命令陶儿在外面等。
屋内一片漆黑,住在屋内的人早已躺在睡榻上休息。穆云之蹑手蹑脚地进屋,开始翻箱倒柜。
正当他想问小陶儿到底把绣花鞋放在哪里时,旁边有人递了过来。
“谢谢。”穆云之接过鞋,刚一转身,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陶儿明明守在门外,那么,递给他鞋子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穆云之心虚地回头,果然,那个名叫岁谂安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蹲在了他的身旁,手中正握着那双遗落的鞋子。
穆云之讷讷地问:“你醒了?”
岁谂安的眼神平静,却透着深不可测的微光,轻轻点头。
穆云之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却忍不住摸上少年的头:“你先去床上坐一会儿,我点燃蜡烛就过来帮你检查。”
“嚓”的一声,穆云之点燃了蜡烛,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李还暴露在外。
现在再藏行李已经来不及了,岁谂安夺过蜡烛举高,惊讶地道:“公子,你这是……”
穆云之:“……”
此刻,他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拉住对方的衣袖,叹了口气:“来,谂安,我们好好谈谈。”
他试图抓住对方的手,坐到床上去谈,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少年的那一刻,突然被少年“啪”的一声打开:“公子,你这是嫌我累赘了!”
穆云之被他这么一打给打懵了,曾经陶儿也跟他耍过脾气,但很显然不敢这么放肆。
但少年别过脸的样子就像是快哭了,他心中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去拍上对方的腿:“谂安,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担心你能否承受旅途的艰辛。”
岁谂安的眼眶微微泛红,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其速度之快让长年习武的穆云之都来不及反应,一时之间恼怒不已,但他还未等发作,就听少年赌气质问:“我不明白,既然你想走,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走?”
穆云之听了这话,感觉就像是闹脾气的家中娘子在和他嗔怪,这种感觉虽然奇怪,但却让他怒火消了大半:“带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向我说说你的目的,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不可?”
路上的开销不比山上,他的大部分钱都要用来维持生计,即便少年再讨人喜欢,可不说出一个合理解释,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岁谂安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他,缓缓说道:“公子,我觉得你人很好……我也说过,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很想与你一同生活。”
穆云之无法承受这样的眼神,只能无奈地摇头:“谂安,书童有一个陶儿就足够了,我一天也写不了几个字……”
岁谂安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我不止做这个!”
穆云之被少年的气势镇住一瞬,很快又恢复冷静:“你想为我做什么?”
岁谂安紧咬着嘴唇:“公子……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更没有武功护身,离开了您,那些恶霸迟早会找上门来欺负我,我该如何生存!两天前,您说我眼力好,不如就从今天开始,让我跟随您学习武艺,等到有一天我能独立在外生存了,您再让我离开好吗!”
他说到这里,突然跪下,大声喊道:“所以,我愿意跟随您学习武艺,请您做我的师父吧!”
啪。
穆云之背一哆嗦,把桌上烛台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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