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喜欢我

拂晓时分,帝都下了一场春雨。

氤氲水汽随风飘进室内,那是深入骨髓的寒凉。天是灰的,柳芽是灰的,戚琼眼瞳亦是灰色的。

菜花蛇盘上桌案,它纠缠、祈求、不惜炸起鳞片,只求做一条灵宠。可惜,坐着的那人全部都无视了。

如果将真相说出,汪瑜当真还能如现在一般,与她形影不离,放心让她做师妹?

父亲,你真是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女官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戚仙师,仙洲有客来,您可要去前厅?”

“不必。”瞥一眼桌上小蛇,戚琼面色漠然,“我自身难保,怎么做你的主人。走吧,去她那里也好,别人处也罢,总之别来烦我。”

菜花蛇茫然看她,又用一贯的法子爬过去纠缠。想要与她亲昵。想缠绕她纤细的脖颈,她却猝然扼住蛇头,冷冷地笑着:“被打出瘾了是不是,我叫你滚!滚!滚呐!”

她贴了符箓狠狠一掷,将这赖皮蛇送走了。耳边也终于清静下来。

戚琼眸色深深,只待雨停。

这世上的事哪容得拖,到头来只会真情变假意,半点不由人。前路,退路她都已备好。就看,那个人的选择了。

“咚!咚!咚!”

大雨淅沥,叩门声并不真切。她慢吞吞起身,缓缓开了门。来人身披斗篷,眼窝深深凹陷,嘴角荡开弧度。显然还未换常服,就一路直奔内园。

“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狂喜中带着深深的怨憎,说得不可置信,却又隐含快意。

惊雷乍起,斛卓山半面脸掩在兜帽下。他骤然出手,五指合拢,数条带着电流的铁链绞住戚琼所站的位置。

人,却已经不在了。

斛卓山放开神识,瞬间覆盖整个帝都。他极其小心地将一张画卷捧在掌心,再次确认后化作流动的墨影。几步出现在城郊,他环顾四野,这女子用的是传送阵,看来早就心知肚明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若不是此番他扛住压力将九州谱从禁地请出,与残卷近距离有了感应,少主岂不是要被骗得团团转。

元婴后期的神识,逐渐覆盖整个州府。他凌空踏步,声音穿透戚琼耳膜。

“你故意接近少主又想要什么?你与那叛徒是父女吧,你们还真是贪得无厌。说!戚佑在哪里?”

被震得头皮发麻,戚琼口鼻渗血。她被迫跪倒在地,墨影流散到身前。斛卓山居高临下,不可思议:“残卷竟在你体内!如此,着实难办了。”

戚琼眼底升起希望,若被带回去又有那位掌门坐镇,残图应能被取出。她,也许能捡回一条性命。可一想到汪瑜怨恨的眼神,她便胸中绞痛。

“还敢动歪心思,你还是不了解少主,她的心远比我们都要狠。你说独自相处这么久,她究竟知不知道你是谁,她只恨不得亲手将残图从你体内剖出。”

斛卓山缓缓落地,“这般不服管教,还是制成人傀比较安全。”

人傀,指的是没有魂魄的躯壳。行动受他人驱策,乃魔道的一种功法。

眼瞳陡然紧缩,戚琼将手按在腰间强撑站起。

斛卓山遗憾道:“此乃老夫早年所学,并非天机府功法,私下的确很好用。可惜,掌门总不允许我背地传授给门人。他呀,这么多年还是那么顽固。”

他两指弹出青光,在射中戚琼的瞬间,一面青色盾牌挡在她身前。青光翻折,在斛卓山身后炸开气浪。他惊斥:“少主竟连这种高阶盾牌都给外人!”

绝不能被做成人傀!

戚琼两指一点,再度传到下一个传送阵。斛卓山登时弹出灵波,盾牌顷刻四分五裂。

数里外,戚琼跌跌撞撞在荒原隐匿躲藏。后背因方才的撞击剧痛无比,身上又有斛卓山附着的神识,周遭全部被封锁,什么都传不出去。

无处可逃。

灵力枯竭,传送阵全部用尽,她没有可以抵挡斛卓山的法器。依此人行事作风,就算跪地求饶,其也不会让她“活着”见到汪瑜。

拼死传音?

且不说此刻的斛卓山不一定会听汪瑜的命令。就是她本身,也不敢笃定汪瑜愿意救她。她,不知道彼此还能不能信任。

悲悯的眼瞳猝然印入脑海,她终于想起同为元婴期的那个人。“叮叮”声在识海密密麻麻狂响,熟悉的声音始终没有回应。

慕怀朝!

慕怀朝。

慕怀朝……

她突然忆起今日是他的生辰。彼此约定,会在明日见面。心底骤然猝然腾起绝望,戚琼再次被数里外的灵光击中,她力竭跌坐在地,心道:“我恐怕要食言了。”

这场压倒性的猫鼠游戏,她毫无胜算可言。

她陷入潮湿泥泞的土地,鲜血混合雨珠,沾湿鹅黄长裙。旖旎暖光在风中摇曳,仰头看到了一抹飘忽的影子。

大雨陡然停歇。

静谧的荒原上凭空立起一座小屋。她置身其中,从内往外还能看到斛卓山在大雨中搜寻她的踪迹。

来人站在对面,穿玄色大袖衫,袖摆烫金粉。眼眸含光,一语不发。

搓了搓被冻僵的手腕,戚琼撑着墙坐下。她唇色极淡,先服药处理伤口,身上逐渐有些力气,才对上那双黑眸。

“那人为何杀你?”姬峤终是主动开口。

黏腻的发黏在脸颊,一开口才觉火辣辣的疼。事已至此她并不隐瞒,如实道:“我的父亲是宗门叛徒,我身上有流落在外的法宝。他认定我不怀好意,要将我做成人傀带回去处置。”

姬峤面色微变,这一变化落入戚琼眼中,她轻声道:“黑山谷底有一颗千年灵菇,公子帮我一次,事后我将它采来献上。”

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姬峤眸色渐深,目不斜视道:“我不需要。”

“我驯一只善战的灵宠如何?”她飞快回应,“我也会培育灵药,我那父亲留给我一些很奇怪的丹方甚至咒术,绝不是天机府功法。抑或炼器,只要一年我就能炼出中阶法器。”

姬峤依旧拒绝,凝眉看她:“不感兴趣。”

“好。”戚琼绞尽脑汁,又提议,“想必公子也能看出我是火属性天灵根,你我可以立誓,待我结婴后为你做一件事。”

姬峤终于动了,他缓步走近,低头蹙眉:“你有的我都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事。”

他似乎有些生气,戚琼不解,为什么,他瞧不上?还是在为先前的事恼火?双方唯一一点情谊在菜花蛇的事上已经用尽,上次见面她并没有领他的情。

她直接道:“公子提条件吧,如何才能请你出手?”

姬峤站在距她三步之外,周身带着狂涌而来的压迫:“我为什么要救你?”

为什么……

他其实并不愿意救她?

不,既然来了就必有所求。

“阴沟里的小老鼠,你能躲到何时?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斛卓山冷冽的声音透进屋内。

环抱双膝蹲在墙角,戚琼冷得发抖。仰头看着姬峤,她忽而释然,有些想明白他内心所求,缓缓起身将手按在门上。

“戚琼。”姬峤喊住她,“哪怕一时俯首折腰,你也会求一线生机。他手中铁链可以瞬间穿透你的肩胛,魂魄会被生生抽出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开门,你再见不到她,永远只能是一个脱逃的罪人。”

戚琼扭头回瞪,眼角泛红。为什么这个人总想把她剥得一层不剩,搓圆揉扁。他果然在意上次拒了他的事,故意折辱她,非要逼她亲口求饶才畅快!

那便如他所愿。

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两世为人,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难,哪怕出卖一切。

不是吗?

转身抵住门板,她神色变幻,扯出一抹笑:“那公子为何出现在这里?别说是来看戏的。”将凌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她笃定,语调轻缓如同魔音,一字一顿道出真相。

“你喜欢我。”

姬峤垂眸,没有反驳。

“在妖域,甚至在逆旅时你就对我有好感。你来帝都根本不是为抓蛇,为什么与我逛灯会?为什么还没回昆仑?为什么……恰巧出现在荒原?”

“现在,我求你,救我。”

若仅因这份喜欢,她就理所当然地提要求,事后却不想负责。那么,她迟早会因贪心被反噬。与虎谋皮,当然是要代价的。

抬眼扫去,她神情微僵,他为何还在生气?心底迷茫,姬峤已步步迫近,将她堵在身体和门板之间。

她却不惧,仰头直视他:“我会死。”

姬峤垂眸,依旧问:“我为什么要救你?”

已经不想猜测他到底要什么答案,到底怎么做才能令他满意,她已身处悬崖边缘。四目相对,戚琼压下畏惧逼问:“帮我,我与你在一起,否则我只能死斗求生。选吧,就现在。你究竟想我活,还是死?”

趁他微怔,她骤然推开钳制双肩的铁臂,转身迎向外面的风雨。雨幕中的斛卓山仅看到一片衣角,登时催动铁链冲向地面。

暴雨打在面颊,门外响起巨大的爆裂声。她被巨力拽回撞向门板,睫上满是雨水。闭了闭眼,模糊间扫到姬峤愠怒的脸。

死死瞪着面前狼狈的女子,姬峤终究放弃追问,制住她双肩的手松了松,或许他永远也听不到最想要的回答,他的声音冰得骇人:“好,我去杀了他。”

戚琼急忙摇头:“别!他现在死了,我的麻烦就更多了。”谁知斛卓山有没有留下后手,若被天机府知晓是他们取走此人性命……

垂目注视被他笼罩在阴影下的人儿,姬峤却并没有多少得偿所愿的喜悦,又道:“和我走。”

“戚琼,你出帝都了?为何大长老要追逐你,我已离你很近。顺着摘星辰的指引,能找到我。”汪瑜的声音猝不及防传入耳膜。

戚琼看向外面,斛卓山还在虎视眈眈。她呢喃:“汪瑜找来了,万一……”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斛桌山有没有告诉她?

一道遁光疾驰而来,戚琼眼见斛卓山向汪瑜行礼,二人在雨幕中说着什么。虽隔得远,她还是看清了汪瑜骤变的脸色。汪瑜搭弓射箭,对准她所在的方向。

“她刚知道。”扣紧摘星辰,戚琼盯着外面,“她想杀我?”

惊变徒生,姬峤收回小屋掀起一阵狂风。她被卷入风中,撞上汪瑜灰蒙蒙的眼神。

“少主!”斛卓山在旁提醒。

遥遥相望,戚琼穿过云层,直到再也不看见汪瑜眼底的色彩,缓缓阖眼。

手指宽的小蛇藏在草丛,缩在雨泥中。大多数时候,它都阴暗地缩在角落偷窥。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她怎么敢不要他?他只是她的玩物,是她闲暇时解闷逗趣的小玩意儿。刚将他随手丢开,就迫不及待与旁人跑了。

因为他只是一条弱小的蛇妖。

她才是世间最坏的坏孩子。

她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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