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正是夜深露重时分,戚琼独自在园中散心。遥遥见游廊下坐着一个人,她脚步一顿调转方向。
汪明月单手撑着下颌,就见月光渡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戚琼面色霜白,乌发坠在肩头更显脚步飘然。
她伸出一臂:“你这脸色实在难看,是不是修炼过度了,过来让我瞧瞧。”
戚琼行至栏前轻盈一跃,与汪明月并排而坐。她将手递过去,任由汪明月搭脉。
她凝视眼前这张与汪瑜有几分相似的脸,也不知慕怀朝究竟像了谁。不像他母亲,不像慕俨,与姐姐也不像双胎。
她微曲五指,只道:“半月后灵光小界将要开启,我若不勤如何从里面出来。夫人说,是吗?”
汪瑜收回手,并不计较她既不生疏又不亲近的称呼,直白地回答:“若我说,我实则想要你去,你信不信?”
不待戚琼点头,她旋即解释:“哪个修士不想突破化神甚至炼虚,谁的修行之路一帆风顺。怀朝只是与你分开太久,太患得患失,你们才会闹矛盾。依我看……”
她微笑:“没有什么是双修解决不了的。既能弥补你近日流失的灵气,还能说开此事。我有时也不明白他到底在藏什么,又在别扭什么。堂堂天机府,难道还没几件法器护住少主夫人平安出灵光小界?”
戚琼盯着汪明月,也勾唇笑了笑,最后笑得耸肩后仰。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位也有如此幽默风趣的时候。
她稍稍回忆初见时,汪明月冷傲暴躁的模样,脑中又掠过慕怀朝疯癫时的神情。有时他的确让人恼火,竟连亲姐姐都看不透他。
瞧她疏缓了近日的闷气,汪明月认真道:“我不是在打趣。你大可以多采补我弟弟几次,最好进小界前就达到结丹圆满。这是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言下未尽之意,竟是怂恿她将慕怀朝当炉鼎压榨,他禁得起造。届时再服下莲叶,她极有可能直跨元婴圆满。
戚琼含笑,并没有表态。
她正欲起身告辞,汪明月却拉住她的手臂,递过一块通行令牌。汪明月道:“后院有一处灵泉,你泡一泡亦能恢复些许。今夜月色正好,去吧。”
戚琼晃了晃令牌,意味不明道:“夫人的提醒,我记得了。”
她迎着月光,踱步而去。
望着那窈窕背影,汪明月忽而后知后觉地怀疑,他们只有虚名。瞧戚琼神态,并不像已经与怀朝成了夫妻的样子。
她斜倚在栏前,微微叹息。
穿过游廊,景色逐渐稀疏。
戚琼在一间宫殿前停下,她将令牌置入门上凹槽,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内里有一道狭长的走廊,她又连跨数道门,终于看到屏风后的灵泉。
氤氲水汽弥漫,她扫一眼半阖的窗扉。正欲褪衣沐浴,手上动作却突然停顿。身为修士,她怎会听不出此间还有另一人。那人呼吸微弱,喉间压抑,似有痛苦。
是谁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她收回腿,绕过池子撩开一层层纱幔拐到另一角。在朦朦胧胧中看向水中那道人影。他仰面浮在水中,长发如海藻般四散荡开,苍白的面上只有唇是殷红的。
慕怀朝里衣下的伤疤,透过水面看得并不真切。疤痕似乎与那时不同了,她微微俯身,想再看清楚些。
似乎是……
是……
哗啦——
莹莹水珠打湿衣衫,她掩袖遮挡。再度放下衣袖,慕怀朝已经从水中站起。
她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与胸膛。至于心口的疤痕,却被散乱的乌发遮住,彻底看不见了。她微微垂首,身姿挺拔又单薄。他立于水中,下颌依稀可见她咬过的伤痕。
数日冷战,虽是她单方面的,气氛却有些怪异。在旖旎又湿热的氛围中,她盯着他因痛色布满血丝的眼尾,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
感受着背后灼热又执拗的、像蛛网般黏腻又坚韧的目光,她脚步微缓。
她想起了汪明月的话。
此刻,她竟想将原话脱口而出,挑弄他,刺痛他,甚至激怒他。想看他失智的神态,想让他在躁动中也口不择言,想知道他隐瞒的所有事。
她要知道那双悲悯的眼睛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最后她却没有转身。
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被勾着引着知道他的想法,慕怀朝不是要她相信吗,不是求她等一等吗?好啊,她就等一等,等他自己过来求她听他说。
她重新走回去,丢掉外衫跨入灵泉。温润的灵水浸润经脉,她餍足的放松身躯,解开发髻让长发也散入水中。一寸寸在发间按压,眼眸半阖间竟闪过那道红,恍惚又见那如同菌丝的伤口。
黑漆漆的夜里,慕怀朝如同鬼魅伏在她上方。
她猝然睁眼,抬眸看向对面。果见他一语不发地伫立在水中,既不再前进,也没有任何表示。被他注视着,戚琼眼底渐冷,不觉多出一分愠色。
时间在一呼一吸中缓慢前进,她终于失去耐心,扬袖将帘幔卷下。
如此,只能看到他的影子。
“戚琼。”慕怀朝一如既往喊她的名字,“你觉得我这副皮囊,怎么样?”
她道:“你从来自负。”
慕怀朝朝前倾了倾,又问:“方才分明一直盯着我看,怎么转瞬看我的眼神里又多出一丝烦腻。如今连这副皮囊,你也讨厌了吗?”
她蹙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死死盯着那道人影,他猝然撩起纱幔,露出一张无瑕的俊脸。
乌黑浓郁的发飘在池水中,随他一步步前行荡漾起伏。水波率先逼近,带起她垂落在周身的湿发。
她巍然不动,目视他行至面前。
慕怀朝从水里伸出手,按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缓缓地,缓缓地扣住她的后颈。一股灵力自他指尖滑入她体内,全身经脉被充沛的灵力滋养。
她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倏然捧住他的脸,修长的手指夹住他一边耳垂,狠狠一扯。
他眉心微蹙,体温随她指腹摩挲急剧攀升。他忽地被勾住弯下身,她双手趁机交叠死死缠住他,一丝若有似无的神识附着在他额头。
她的气息喷在鼻间,耳鬓厮磨中,那股神识溢入他识海。慕怀朝却陡然睁眼,强忍着单臂环住她的腰,将她从他身上扯了下去。
戚琼眼底暧色未褪,搭在他肩头的手却落回水中,笑问:“不可以吗?”
慕怀朝指腹拂过她湿漉漉的眼睫,扫去其上水珠,沉默着垂头看她。她真正的意图并不是与他神交,而是要知道他识海深处的反噬究竟是什么。
她并不讨厌他,甚至对他颇有兴趣。对不喜之人,她绝不会亲近半分。
慕怀朝却笑不出来,眼底划过郁色。他不再压抑,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猝然收紧。戚琼被往上一提,后脑被他的手扣住,头向下径直撞上他的唇。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猝然被含住,柔软的唇舌侵入她的世界。
她猝不及防,上下唇被来回碾压。待反应过来已是呼吸困难,她双脚腾空没有支撑,手肘狠狠顶住他的双肩。
慕怀朝闷哼一声,扣她的手更紧。
水浪翻涌,水珠溅在二人面颊和紧密相贴的唇间。她被水呛出泪花,才得以喘息。
双足终于踩在地面上,她被隔在慕怀朝双臂和池沿之间。她微微喘气,来回摸自己红肿糜烂的唇,呆愣片刻。刚欲抬眼看他,手腕又被捏住。
“你又发什么疯!”
她抬掌便是一拳,水花四落,慕怀朝竟受了。那一拳正中面颊,他的脸瞬间就肿了。指痕在他唇角划出一道血痕,他依旧垂眸,直直看着她。
戚琼又咳了几下,胸腔起伏问:“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气。你说啊,你到底说不……”
绵密湿热的吻再度密密麻麻落下,慕怀朝吻得更深。急切地按压她的腰,不停接吻索取。灵力被束,她不禁恼恨他的莫名其妙。
二人唇齿纠缠,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迷迷糊糊间,她竟还有心思思索,先前慕怀朝已看出她的试探,拒绝与她神交。输送灵力还不够,难不成他真如汪明月所说,欲双修来填补她流失的灵气。
不,这更像他心有郁气,长时间难以舒发。
她终于找准时机,一脚踢在他腰间。慕怀朝后退两步,伫立在水中。
水声哗啦,戚琼提裙迈上高台。
她扭头垂眸,上下打量他几眼,冷笑着推开殿门,化去浸入衣裙的水扬长而去。
慕怀朝逐渐冷静,抬手拭去唇角的血。香气残留在掌心,他感受着周身的温度,终于做出决定,披衣追了上去。
戚琼推门走进寝殿,脚步猝然一顿,绕过屏风看向床榻。其旁侧案前坐着一人。
慕怀朝正捧着一卷书翻看,知她进来竟只是瞟了一眼,视线便又落回案上。她气极反笑,扭头欲走。刚临近门前,两扇门扑通紧闭。一层结界将整个屋子四四方方罩住。
她面对着门,转目将视线投向内殿,不疾不徐问:“夜深了,慕少主不在自己寝殿歇息,莫不是方才……还没有尽兴?”
慕怀朝合上书,起身踱步而来,他停在屏风侧方,望着她道:“灵光小界,你我同行。”
戚琼诧异转身,隔着朦朦胧胧的烛火注视他。她猝然疾步向前,停在他面前时,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是记录过去几届灵光小界诸事的书册。
慕怀朝倾身将她拢在怀里,在她有动作前率先解释:“我害怕。”
她一愣,立时反问:“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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