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四野下，正有一座陡立峭拔的山峰。

万里无云，它偏独一峰突兀地挺立在那处。苍翠的松柏从山石斜缝中生长，堪堪将树下的男女遮盖。

一松一峰，宁折不弯。

公良栩与汪明月并肩而立，迎接仙洲乃至全境的修士。

峰下，正是珖宁以及南境三氏的门人。

那遥遥天际，忽地乍现一层白浪。人还未至，剑鸣先来。

那一层层狂涛乍起纷飞花叶草木，衣袍簌簌迷人眼。热烈奔放却又不失侠骨柔肠，便是九阳学宫门人了。

再抬首，只见天际浮满密密麻麻的玄衣剑修。放眼望去无一不是结丹修为。以二位长老打头，随意落在一座远山上，又朝独峰作揖。

在西境雪原，坐落着仙洲唯一的佛宗。一群红衣修士不知何时与众人聚首，低调地入了场。

戚琼是随慕怀朝与天机府诸人一道出场的。她浮在慕怀朝身旁，望着前方那抹水色身影，并没有急着上前。

她环顾四野，东西南北已被各家围拢。那中境三宗长阳阁、琨山、照雪谷的门人又被圈在独峰下。

堂堂仙洲，金丹者上万。

此番，不仅九阳那位大乘，便是连东西两府各自的合体大修士都未曾到场。她深深怀疑，在场修为最高的，竟是慕怀朝。

思量间，一道奇异的威压从头顶掠过，却并不令人生畏。反倒如同被暖阳照射过，她抬眼望去，就见在场所有人忽而朝同一处躬身。

那独峰上与公良栩说话的，正是长阳阁的祭司，继汪祖师后最优秀的天骄，也是仙洲唯一一位渡劫期修士。

她并不在意这些，眸光在慕怀朝身上微微打转，一颔首便朝脚下掠去。

她稳稳停在独孤氏的队伍里，迎上独孤翩翩与独孤元媛。

二人已不似数月前萎靡，独孤翩翩轻摇羽扇，自卸下未来家主的重担后，他神色愈加轻巧，“这次我并不够资格进去，就提前在此祝愿你们，平安归来。”

他一如初见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讲着笑话逗趣。

玩笑间，戚琼忽而问：“那人最后如何处置了？”

独孤元媛道：“废了修为逐出家门，也算顾念最后一丝血脉亲缘。”

戚琼并不评价，也不在意各方从暗处投来的打量目光。正当她敛眸时，肩头忽然被重重一拍。眼前的两位独孤蹙眉，她回身，登时笑颜如花。

两具高大的身躯遮挡住烈日，一左一右含笑看她。只是那笑容中，又隐隐藏了几分感怀。

故人重逢，竟是两百年后。

狗大户与羊大仙如今也已是三阶妖怪，即将跨入四阶。二妖此次都是由天机府请来的帮手。有那约束修士与妖族的天条禁令在，又有自身实力做后盾，彼此倒也能在对方聚居地正大光明地行走。

戚琼还未张口，羊大仙便已经两眼湿润地将一枚玉简递过来。

戚琼只觉这场景熟悉，接过去一扫，不由微愣。

羊大仙哽咽：“戚姑娘，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们早已将店开到黑石主城，那话本我们大王也很喜欢，甚至整个妖域都有我们的连锁店。这一份谢礼，给你的实在太迟了。”

那竟是一份财产清单，不仅有她一份占比两成的股，竟还在妖域有几座灵脉山头，便是人间也有几所独属她的分店。

她，一夜暴富了。

狗大户也吸着湿漉漉的黑鼻头，“汪掌门也帮扶不少，一知道你归来，我们俩就急急忙忙来了。此番入小界，我们愿助你一臂之力。”

戚琼将玉简收入藏宝袋，望着那道倩影久久无话。良久，她面上又挂上笑，手指摇了摇，“待进入其中，我们会被随机传送，也许一直到圣殿前也不能遇上。”

依据此前数届先辈画出的地图，进入小界后会先走过一段大雾弥漫的荒地，接着被传送至一座城池。内里怪物也是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历经五城才能到达通天路，登上圣殿争抢莲心。

二妖悻悻，羊大仙复又道：“戚姑娘一向好运，我们总能偶遇上。再不济，我兄弟二人就为姑娘拦住前往圣殿的人。”

戚琼与独孤元媛相互看一眼，彼此含着笑，她道：“各凭本事吧。”

说话间，她忽而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循着来源看去，竟是那站在温夫人轿椅旁的温自珍。温自珍笑得娇媚，轻抚耳畔坠子，毫不避讳地瞧她。再看其身侧，却有一位熟人。

那恭敬敛目，端方自持的不是宋千帆又会是谁，其身侧另一名男修穿的竟是天机府的服饰，她确是认不得的。二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又谦和行礼。此三位聚集在一处，瞧着便大有深意。

戚琼含笑睨了睨温自珍，白受了拜却没有回，却叫那宋千帆面色微微泛白。

闲话片刻，慕怀朝就过来接她回去。那几人目光探究，独孤翩翩眼底竟还藏着坏笑，她依旧笑意盈盈，与之相携而去。

这几月里，他们似乎更加亲密，宛若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远离人群，随意落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戚琼理了理慕怀朝泛起褶皱的衣襟，手指攥着他的衣领，眸光莹莹地问：“那是谁？”

慕怀朝随意朝地面瞥一眼，道：“此人名叫斛泽，结丹初期修为，乃是改姓后进入天机府。一直对斛盈抱有好感，在斛卓山面前也有几分脸面。”

戚琼长长地“咦”了一声，“哦，看起来是要为心爱之人取得莲叶。也许，不，必定还存了我报复的心思。”

慕怀朝垂眸看她，理去她额前飘飞的碎发，再度瞥一眼温自珍三人，“覆盖假面，狐狸尾巴很快就会露出来。待你进入城中，我亦会进去。在里面就算是独孤或者二妖，也不可全然相信。就算他们本抱有好意，有了怪物蛊惑，我担心……”

她晃了晃他宽大的少主服，在他耳边道：“怎么，怕我也瞧见你奇怪的样子吗？慕怀朝，你也会被蛊惑，会对我出手吗？我要不要也不相信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与脖颈，痒痒的。他微微偏头，看着快要挤入他怀里的少女。

她明眸皓齿，眼底全然是戏谑与打趣，他忽而揽住她的腰肢，神色诚挚：“我发过心誓。”

从远方看，完全就是一对小夫妻耳鬓厮磨，彼此恋恋不舍互诉衷肠。汪明月收回视线，她耳力极好，也不可避免听到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慕怀朝的道侣，这才不到一年修为已快要突破结丹后期。不愧是天机府，不愧是少主之妻。区区凡女，怕是将所有资源都砸在她身上，如何也要她与慕怀朝齐头并进吧。”

“你这话就说得有失偏颇了，那位可是火属性天灵根，多少资源砸在身上也是值得的。此次小界之行，天机府何愁再出一个化神？”

“试问当年的汪祖师，如今的大祭司与慕怀朝，谁能一年达到结丹，我看啊……”

那声音渐渐小了，话说得也越发不堪入耳。

“慎言，诸位真当以为化神大能是我等结丹，你们这些粗鄙之言，怕是早就传入那几位耳中，只是眼下不想与你们计较。当心惹祸上身，出不了灵光小界。那天机府的斛……就是……”

“夫人。”

身旁的公良栩望着她，“又在担心怀朝与戚姑娘？你瞧他们，才几个月感情就已不似当初冷淡，如胶似漆起来。走罢，与我一同开启灵光小界。”

汪明月回握夫君的手，她倒不觉事情如同表面一般花团锦簇，她的弟弟前路漫漫，瞧着还要苦熬。不像她当年与公良栩定情，二十几岁就与之成婚。

其余九宗各出一人与公良夫妇当空而起，共十块玉令。十一人各自射出一道灵光。

一只眼睛陡然乍现，掀起飙风竟将旷野众修吹得东倒西歪。只见空中撕裂出一方新世界，内里漆黑污浊，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还能闻到附着的腥臭。

戚琼从慕怀朝狂舞的袖摆中探出一对眼睛。见已有人进去，心下不免有几分起伏。她侧目望着身边体贴备至的男人，原本想好的一席话都憋在肚中，忽而道：“现在，我已经开始想你。”

二人乌黑柔软的发打在彼此面颊，交织纠缠最后终于分开，她望着那双墨色瞳仁，正欲扭头，忽然被拉入怀中。

纤细的腰被箍住，她不得不踮起脚，唇角忽而落下一个吻。在他宽大的袖袍中，她的反应一览无余。

她依旧笑得恰到好处，灵动的眸中倒映出他沉寂的面容。她从他怀里出去，一步步朝那巨大兽眼而去。单薄的身影渐埋入黑暗，直到随着众修再也看不见。

眼底划过一抹淡蓝影子，她唇角笑意淡去。

可惜了。

慕怀朝依旧直直地望着，眸色深沉，意味不明。掌心残存着她的体温，像甜酒。初尝时甘甜，让人如痴如醉，热潮翻涌。

待凉透，却觉喉头辛辣，烈酒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