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琼失明了。
确切地说,是她毫无痛觉,毫无征兆地失去了那对漂亮的眼珠。
没有眼球的支撑,眼皮瘪瘪地盖在外面。她在脸上摸了摸,从藏宝袋取出一根棍状法器,当作拐杖左右一点又缓步前进。
眼下失去一对眼睛并不算什么,待找到那发出蛙叫的城主,还是可以接回来的。如今已不是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她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哒。
哒。
哒。
不知走了多远,临到拐角,一道极轻的气息从背后疾步靠近。她拐杖一点,还未掷过去,忽然被那人用手掌盖在右眼上,身体立时被其定住。
“谁!”她厉声问。
后背被坚实的胸膛抵住,那人身量颇高,手掌宽大,内侧有厚茧。
听着对方咚咚的心跳,她忽而问:“是你吗?”
若是他,又为何不说话,这般挟持她想做什么?他为何总是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她的语调似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亲昵,后面那人身形一滞,却依旧没有动。
嗅到陌生的气息,戚琼这才感到一丝不对,抬起手肘狠狠顶过去,却被对方另一只手捏住。她又不可避免地往其怀里挤了挤。
骤然被束缚,她登时怒火中烧,抬脚就要断子绝孙,无奈灵力与双脚也被束缚。她恨得牙齿钝痛,强迫自己冷静,却发现被盖住的右眼模模糊糊透过指缝能看到一点微光。
对方是在……把一只眼睛渡给她?
她不再反抗,安静立在原地,对方才松了钳制。手臂终于能动弹,她也不避讳,素手盖在对方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宽,指骨分明,十指修长,也有修道之人的厚茧。男子的手大都有相似之处,她指尖一勾,捏住对方一根手指。
他不是慕怀朝。慕怀朝的食指上,有一条极浅的疤痕。
她抿了抿唇,才开口:“姬峤。”
盖在眼皮上的手轻轻点了点,她又问:“你……一定要这般渡眼睛?”
他在她掌心写道:“这里是死角,不会有人看见。”言下之意,竟说这里没有留影镜,她不需避讳。
她猝然转头,一晃而逝中看到他消失的唇。原本俊朗的一张脸,此刻变得分外诡异。后退两步,执长棍点在他胸膛,阻住他再向前。右眼有些肿胀,再抬首,视线又恢复一片昏暗。
为了脱身,原本还欠着对他的一些承诺。再借他一只眼睛就又有了纠缠,她还躲得掉?
她只问:“你的声音和嘴巴也被那只青蛙收去了?”
他以灵力弹入地板,以示回答。
戚琼沉默片刻,再度道:“我不要你的眼睛,且先留着应对那只青蛙城主吧。”
她如此抗拒,他便也不再强求。
咚。
咚。
咚。
后方长廊中,竟又传来一阵拐杖敲击地板的声响。
戚琼侧耳倾听,不知哪位同道也被偷去眼睛,她朝那处前行几步,对方果然也闻声停下。刚想开口,她却猝然闭死双唇将话都吞进肚中。那股极淡的香气,她闻到过一次。
好巧不巧,竟是薛灵。
她可不能出声,要是让薛灵认出她,又发了疯要在这里和她翻所谓旧账。任务失败,她的心血可就全都白费了。
她装作眼睛和嘴巴都被取走的样子,轻轻敲击地面打了招呼。对于这一切,姬峤并不作声,任由她表演。
薛灵不疑有他,虽然失去眼睛,还是将拐杖支在墙边,顺着声音来源朝二人作揖。
“在下丁源宋氏薛灵,二位如何称呼?”
见二人都没有出声,她秀眉微蹙,也不管事情真假,只是道:“那城主当真贪心,竟要去这么多东西,甚至从这位道友身上取走两件。”
两个瞎子,一个哑巴,诡异地暂且组队,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约莫走出百丈,灵识探查下,他们终于走进一座巨大的半球形圆厅。
咕呱——
一只半人高的小青蛙蹲在桌案上,两只硕大的声囊半透不透,一呼一吸间竟能撑满半个厅堂。
只是他头顶扎着两个发髻,竟如垂髫童子一般。双臂绿油油,后肢却生出人才有的皮肤。白里透红,红里透绿,简直就是一只蛙人。
他张开大嘴巴:“眼睛,眼睛,母亲一双我一双。若同意留下你们身上一件东西,就可以走啦,我不会为难你们。咕呱,咕呱,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三人立在原地都没有动,蛙人又道:“好,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株灵药。虽然五官不能重新长回来,却可以大大提升你们的修为。母亲要我懂礼貌,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好孩子?”
他长长的舌头一吐,随意从天花黏下三株花草飘到三人面前。
眼见他们收了赔礼却还不走,小蛙人大大的眼睛终于露出疑惑:“为什么,是我的礼物不合你们的心意?”
薛灵冷然:“赔礼我要,眼睛我要,我还要出城!”
她忽而扬起拐杖,单臂猛然一振,那拐杖刺出枪头,破开气流撞向蛙人。
小蛙人长舌卷曲,轻轻巧巧就将长枪掷回地面。薛灵虽不能视物,却依旧身法灵活,毫无体修沉重敦厚的招式。
小蛙人疑惑,黑豆一般的大眼眨得飞快,两旁气囊鼓起。他又看姬峤,恍然大悟道:“啊!神兽麒麟,怪不得你们看不上我的礼物。那么,我要尽全力了。”
他收回气囊,猛地跃起,修长的后肢一蹬,卷曲的长舌弹出。在小小一间圆厅,再配合各色毒虫子,姬峤又被压制修为到三阶,小蛙人可谓如鱼得水。
戚琼无法,也将那木棍攥在手中。她毕竟是符修,修行刀法又不足半年,在此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三人并无配合,她索性以棍作刀,只求自保。先探出这蛙人弱点在何处,取回眼睛再动手不迟。
虽修行时间尚短,她一套刀法已初具慕怀朝招式的大开大合,杂絮纷纷,引得另二人同时将注意凝在她身上。
姬峤眸色渐深,薛灵却面色微变。先前听那蛙人喊麒麟,打斗间她又察觉这名女修招式熟悉。
对方究竟是谁,已昭然若揭。
想到戚琼竟能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隐瞒身份与她假意同行,薛灵发皱的眼皮死死闭合,一时竟觉眼眶生疼,脚步不稳。
正混沌,却听戚琼惊呼一声,重物落地,竟是被蛙人缠住腰身缴械投降了。没用,慕怀朝怎么教她的?有高阶法器相护,又有姬峤在旁,还能输给一只年幼的青蛙精!
戚琼讪讪跪伏在一只蒲团上,柔弱地掩面哭泣:“不要吃我,我降了,我知错,我愿留在小界照顾小公子与您的母亲。我会时兴的发髻样式,贴花钿,制珠钗,我还会吟诗。如何,我现在就可吟一句?”
小蛙人并不懂小公子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母亲会喜欢外面那些东西。不由跳下高台,尊敬地扶起戚琼道:“极好极好,若你能哄得母亲开怀,我愿奉你为座上宾,让你做我的老师,再把你介绍给所有城主认识。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这个世界的。”
“不过……”
他纠结得盯着余下二人,颇为为难:“我与母亲各自收留一人,另一个只能被天祭。不然其他城主会不满小界里多出外人,母亲也会被他们打搅。”
什么天祭,说难听些不就是被杀或者成为养料吗?
抹去不存在的眼泪,戚琼犹豫着起身道:“有劳小公子先带我去拜见你的母亲,我此刻选不出来。”
她扭头,也不管二人站位如何,只是背对蛙人摇了摇头。她一定要去见那母蛙人,至于他们,去留随心。
小蛙人疑惑地看另二人骤然沉下的脸色,不明白他们怎么不怕被天祭,竟还要跟随。眼下还有机会,为何不拿了灵草原路返回呢?
他蹦蹦跳跳,咕咕呱呱在前方引路。
通过一条齐长黑暗的通道,它对两侧泡在水中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打招呼。
他要更努力地寻觅更多器官,让他们都变成人。母亲说,人的皮囊是最漂亮的。尤其那颗心脏,若吃下就有人一般的七情六欲。
又一座巨大透明的半球形居室中,正侧卧着一只雌性蛙人。
她硕大无比,表皮白里透红极其细腻,一双腿无瑕修长,数丈长的秀发梳着灵蛇髻。只有脸与外形依稀能看出昔日的影子。
她眼眸半阖,披一件寝衣。
虽然看不见,戚琼仍旧称赞:“想必你的母亲一定宛若仙人,美得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如此。”
小蛙人并不明白其中意思,只觉深奥晦涩。不由对外面的世界更多几分神往。他重新端正姿态,慎重看向三人:“母亲在歇息,我不能打搅。老师,你选出一位天祭吧。”
要让城主心甘情愿放他们出城就不能强攻,戚琼心绪百转千回,拖延时间准备先打探雌蛙人性情心机,一阵风从身边拂过。
薛灵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怎么选?”
自失去声音,姬峤一路少有动作。不过他本来就是少言寡语的人,此刻却也从她身边走过,站在蛙人面前。
二人一左一右,瞬间被小蛙人吸入两个大大的气囊。
他嘟囔:“只需一盏茶,我的气囊就可化掉一个人的身体。他的魂魄无处去,眨眼就散了。你们已被我吸入其中,想再反悔也晚啦。”
戚琼垂首站在原地,郁结这二人不速速离去,还要赌气留下与小蛙人玩这无聊的游戏,不惜破坏她的计划。
真要她选择一个,这又能证明什么?
她的心思却不在选择上,该如何利用此事拿住两只蛙人的把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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