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眼皮紧皱，一股热浪再度袭来。
戚琼单手攥住刀柄，将散发灵火的鬼宿一震，刀背贴在首领眼皮。他虽表皮极厚，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眼皮扭曲，那层皮很快如同被烤熟的鱿鱼肉卷曲焦黄。
鱼群已抵达洞口，首领只扭动片刻，便要扇动鱼鳍反击。偏偏在这一刹那，他忽觉面上被人狠狠一挤，因卷曲露出缝隙的眼皮下被人强硬塞入一颗滑腻腻圆溜溜的珠子。
啊，是他的眼球！
因愈合力极强，眼球刚接触到本体，便迫不及待地顺着缝隙滑入眼眶。首领只觉眼皮被顶开，在恢复光明的瞬间，他竟感觉眼眶无比刺痛，是他许久未曾体会的感觉，不禁扭曲身体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那丝心头血顺着无数神经血管，极其迅速地传递毒素。早已被压制数百年的神经感应到原主人的气息，亢奋地在首领脑中跃动。
双方就像相隔万里终于见面的老乡，在首领脑子里开起了狂欢party。首领眼中窜起血点，很快整只眼球通红无比，他全身鼓起大包，在厚实的外皮下一顶一吸。
首领身体内部简直藏了一台绞肉机，搅得他体内天翻地覆，内脏全部化为腥臭的血水。堵在洞口的鲶鱼们还没踏进来，就鱼挤鱼地一个个开始爆炸，那味道，着实令人怀疑人生。
所有反应不过瞬息，戚琼将长刀护在身前，往后踏了一步借力要后退。未料首领穷途末路下，竟存了“我不好过，你也要留下为我陪葬”的心思。
他浑身突然出现数个针尖大小的洞，血水从里往外冒。他稍稍清醒些许，两条鲶鱼须死死缠住戚琼一只手臂，她抬掌劈去，首领眼中竟露出笑意。
就像被牵动了机关，鱼鳍内的骨刺尽数射出。如此近的距离，戚琼眸光一凛，勾连成线的鱼丝死死缠绕住手臂，她一记手刃劈下却仍逃不开鱼刺的攻击范围。
她正欲掐诀结阵，身侧一道人影疾步踏来，慕怀朝将鬼宿轻轻一挑，揽住她的腰身掠回原地。下一瞬，首领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呻吟，从他头部开始，整条鱼顷刻爆开。一时间偌大的洞府内焦黄黏腻的液体纷纷洒洒，射向每一处角落。
戚琼被慕怀朝压在臂弯中，略扫一眼只剩层皮的首领，视线骤然射向穿透慕怀朝小臂的一根泛黑骨刺上。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硬，慕怀朝按在她腰间的手朝内一扣，二人紧紧贴合在一处。戚琼却将手抵在他胸膛往后一推，指尖飞快点在腰间藏宝袋上，取出晶莹剔透的琉璃心。
她瞪慕怀朝一眼，将右手裹满鲜血，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握紧那根奇长的骨刺。她只觉手心酥酥麻麻，微有些刺痛。骨刺在鲛人血的侵蚀下渐渐绵软，她留意慕怀朝神情，掌心骤然用力，霎时将骨刺拔出。
抬手的瞬间，漆黑腥臭的污血随之喷涌而出，狂洒在二人衣襟上。她随手丢开骨刺，用另一只手攥紧慕怀朝手腕察看。
慕怀朝视线掠过眼前人鸦黑的眼睫，终于也转向自己那道被贯穿的伤口。他眼眸深深垂下，又从藏宝袋捻出一瓶灵药，修长的两指夹住瓶塞，将内里温凉透润的药液倾倒在放脓的伤口上。
直到污血不再流出，他指尖一挑将灵力送入其中，旋即面无表情地用袖摆将伤口盖上。
他自伤，终于确定她还在意他。
戚琼懊恼首领的狡猾，更气愤她不能与之相抗，慕怀朝替她承了这一刺。她倏然夺过鬼宿，大步朝首领走去。首领漆黑厚重的外皮向两处散开，身体融成一滩脓水，唯余一颗硕大无比的肉球。
长刀狠狠一挑，瞬间将肉球刺得扭曲尖叫。见这东西竟还有再生的可能，她冷冷一笑，先将神经一收，鬼宿燃火将余下血肉彻底焚毁。再未发现可疑之处，她才走向祭台。方才洞府外早已群魔乱舞，由首领分裂出的鲶鱼也一个个爆体而亡，洞壁之上到处都是勾连黏腻的皮肉以及修士还未被消化完的身躯，实在是一副可恶的场景。
唯余修为深厚或有长辈赐下绝妙法器的修士尚能从鱼腹生还，到此时并未被化成骨血。他们卷曲着身体从残骸肠衣中挣扎而出，一个个还有些飘飘然神志不清。
待见到立在洞穴深处，衣着尚算整洁的戚慕二人，众修才恍然大悟，更有一种恍如隔世重获新生的奇妙与无奈。分明都是各自宗门的天之骄子，谁也不比谁低一等，短短一年戚道友修为却已不在众人之下。
何况还有她还有一位被誉为仙洲万年难求的天之骄子夫君保驾护航，难不成这一趟小界之行，他们注定要空手而归？
眼下也不是考虑此事的时机，在场众人中慕怀朝修为最高又最年长。观此般情形，方才必是他夫妇二人合力斩杀首领，间接救下他们性命。思及此处，众人面上已挂上感激的笑，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妙人。简单施过清洁术，又在伤口抹了灵药，众修稍稍休息便结队上前，向二人行礼拜谢。
慕怀朝微微颔首，戚琼背对众人，将琉璃心以及神经放入鲛人早已腐烂的肉泥中。
她忽觉脚下凹陷，祭坛碎裂，地面起伏涌动将鲛人血肉吸入其中。原本四通八达的通道也被扭曲进狂涌的石壁中，整个海巢城内所有顽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退化成一团团粉嫩呼吸的血肉，再不出去必要被碾死在其中。戚琼退至慕怀朝身侧，看他一眼，率先化作遁光远去。待二人飞出，众修也察觉到不对，便也脚下一翻踏上法器追随而出。
戚琼一袭红衣，迎着海风飞缓缓落在海螺顶部，复盘与首领的打斗。若慕怀朝没有到，凭她一人能否顺利闯入关押鲛人的洞穴，与之谈成条件，最后将含着心头血的眼珠送入鲶鱼体内？
很难。
在小界生灵面前，她着实不够看。
若最后她卸下手臂，堪堪能躲过骨刺。可就算慕怀朝压制修为，当真躲不开鲶鱼的偷袭？先前他一刀就能强压鲶鱼。也罢，再想这些事也想不出所以然。
收了思绪，慕怀朝恰落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她沉默着没有回头，气氛有瞬间的凝滞。海水潮起潮落，撞在海螺底部又急速褪去。直到又有数十道灵光落在海螺上，周遭又重新喧闹起来。有人摇摇晃晃，直接席地而坐疗伤，也有人上前与慕怀朝攀谈，顺便也好打听先前洞中发生之事。
慕怀朝视线紧紧盯着前方那道单薄背影，面上罕见露出厌倦的神情。他平日虽沉默阴冷，待人却向来进退有度。哪怕面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修士，抑或刚入道的小辈都颇为耐心，十分有一派少主的气度。
见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那几名修士便识趣地拱了拱手，后退几步各自散去。慕怀朝暗忖，她方才明明是忧心我的，为何出了洞穴又背对他，隐隐与他保持了距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众人脚下忽而窜起一股清气。一道轻盈的身影跃入海面，在深海畅游百里，感受天地之广阔。再回曾经生活了数百年的大海，鲛人无比畅快，素来清冷的面庞挂上温和的笑，更衬他如玉好颜色，直到尽兴他又瞬间出现在海螺上端。
宽大的鱼尾已被修长的衣袍遮盖，他视线掠过众人投向戚琼，径直走到她面前，作揖道：“吾乃此间主人月，欢迎诸位做客海巢城。现在我放你们离去，临行前我还想送这位姑娘一件礼物。”
他摊开手掌，里面正躺着两颗核桃大小的珠子。一颗晶莹剔透，另一颗漆黑如墨玉。
“这一颗是我部分心脏所化，另一颗却是那鲶鱼的黑心化成。鲛珠不仅能保护主人，还能构筑结界，此二珠虽略微逊色却另有奇效。我将他们送与姑娘夫妇，但愿下一城你们能派上用场，祝愿诸能得偿所愿，一路顺风。月在此谢过。”
戚琼还不知两颗宝珠用法，刚将其从月掌中接过，月便纵身一跳消失在深海中。
天边浓云拨开，日头光芒万丈，灿烂美丽的海潮城也开始下沉。
心知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众修踏上法器顺着水浪的指引，飞掠向远方。慕怀朝牵住她的手，目视远方道：“走吧，我们一起去下一城。”
戚琼将两颗宝珠一收，眼底神色渐浓，回握他温热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她并没有用摘星辰，反而上了鬼宿，将头靠在慕怀朝后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低喃：“只剩两城了。”
慕怀朝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沐浴在阳光下，她忽而回头，瞳孔微晃道：“你看，原来这才是那鲶鱼原本想给我们看的海潮。”
慕怀朝闻言，也顺着飘飘洒洒的金芒俯瞰大海。潮起潮落，一颗颗头颅忽然浮出水面，顺着海浪涌向远方。那死不瞑目的，眼嘴鼻皆大张的正是先前被吞入鲶鱼腹中不幸殒命的修士们。
鲶鱼不吃头，也许是因为对脑中那根神经有着深深的恐惧，连带人头也不敢消化，也许观海潮只是首领的一个恶趣味。
真是好一个观海潮。
戚琼收回视线，随慕怀朝冲到边际，遁入虚白的天幕。眼前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她脚下骤然有了实感，双臂往回一缩抱了个空。
慕怀朝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消失，她放下手臂朝前跨出一步，忽觉地面反光，低头间看到了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