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很昏暗,整个房子一如既往的空荡荡,下午六点,家门被打开,封谲提着公文包走进来,看了一眼亮着的灯,皱起眉头。
今天出门的时候是又忘记关灯了吗?
算了。
百无聊赖。
他沉沉地坐在沙发上,沙发柔软得直接陷了下去。
外面还是夕阳,灯光依然昏暗,世界一如既往的浑浊。一个人的生活向来如此,不需言语,不需赘述,除了绝望,只剩满世界欢笑着的荒凉。
墙上钉有有一块很大的白板,之前是被封谲拿来记录工作上的事的,时间和地点,工作以及注意事项,可自从越来越疲于那些虚伪的官套之后,他将白板上所有的字都擦掉,写上了一些更为血淋淋的句子,像是痛述,也像呐喊。
那是黑暗里浅浅的一丝光线
那是谁都忍不住想要去窥探的世界
我曾经固执,你也是张锁在心里的笑脸
看清的只是我,任何人却都没能够理解
封谲呆呆地望着,抬手又写下几行。
早熟的夏天背负了太多无病呻吟做作的字眼
单纯的孩子们无知地沉溺在烟雾弥漫的空间
他们怀着仇恨的心理做了太多没意义的道歉
递给他们的写满沉积三年的情话被一口回绝
嗯,行尸走肉一样,提线木偶一样,活着。
深深吸了一口烟,那些像丝线的遗孤慢慢往上飘,然后不见。
“你真压抑。”
突如其来的声音,封谲吓到直接跳起来,指尖的烟被扔了老远,随后立刻静止在原地,他警觉地四处望了望,用极其短促的气息问了一句:“谁?”
“空气。”
声音来自上方,封谲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去各个房间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最后从厨房拿出一把刀,警惕地环视周围:“你躲哪里?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空气,你看不到我的。”声音依然来自上方,这次带上了些许笑意,像一个大方的男孩,此时在笑封谲小丑般的反应。而封谲甚至企图去看天花板的墙壁是否有裂缝,亦或是……地板?
一声叹息,来历不明的声音接着说:“我真的都说了,不要找了,我不是不速之客,我一直呆在你家客厅的上空,你看不到我的。”
“你是空气?逗我?”封谲觉得这完全扯淡,于是在整个屋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很多遍,却依然没看到有人的身影,连从来都没动过的落满灰的墙角也找了,衣柜后面,冰箱上面,这个空间里的所有地方。直到累得瘫坐在沙发上,他才觉得,这个人藏得真深。
上面传来笑声:“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我的。”
音源着实来自上方,封谲抬起头,光滑的天花板就算是空气也钻不进来,他有气无力地说:“行吧,你随意,我懒得跟你辩,空气会说话?”
“对呀,只有我会说话,他们都不会。”
“他们?”
“对呀,我们空气都有生命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话。”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也分辨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封谲还是觉得很扯,想起刚刚被自己失手扔掉的烟头,站起来去捡,按灭后扔进垃圾桶,随后再次坐回沙发上,懒懒地往后靠着,敷衍性地点点头:“哦,只有你会说话。嗤……会说话的空气,随便你怎么说好了。”
“你怎么不相信我?”那个声音急了。
封谲抬眼:“啊,相信相信,怎么不相信呢?”言语间尽是敷衍。其实相不相信都没所谓,一切都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差了。
他不说话。见那个声音的主人好像真的有点不乐意了,封谲才轻笑了一声,无谓般问道:“好吧,那我问你,你在我家呆多久了?”
“一直都在,从这个房子修建起来开始。”
封谲微阖的眼突然睁开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里疯狂闪现过无数画面。所以说,他在这个家里住了十多年,其实一举一动都被某不知名生物看着?不管是什么动作?!
“你……你都看到过些什么?”封谲忽然就惊慌失措。
“嗯,这个嘛,只要是你在客厅做的事我都看到过。”
客厅?封谲松气,客厅……那应该还好,他个人的事都是在卧室解决的,所以——还好,还好。这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向来无所谓形象,妈的,如果是真的,简直不想活了。他轻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在我家都这么久了,怎么到今天才突然开口说话?”
“因为我觉得你很不对劲,你身上缠着好多黑色的晦气,而且你最近状态很奇怪,很黑暗,喏,你看你白板上写的东西。”
封谲望白板处瞥了一眼,嗤笑:“呵呵,你看得到的倒是多。”
“那当然!我可是空气!”
“哈,你是空气,那你有名字吗?”
“云诡。”
“云诡……?”
那个声音显然很满意封谲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轻快地一字一顿解释道:“风谲云诡。”
嗤……封谲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种跟他的名字组个成语的命名法……他说是就是吧。封谲伸手捂住脸,片刻,决定放弃深究名字这件事。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写个新闻都能爆炸吧。
“你是工作不顺吗?”云诡好奇地问。
“没有。”
“分手了?”
“没有。”
“那……”
“与你无关。”
如果可以,但愿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绝望。
又是短暂的沉默,片刻,云诡沉沉地开口:“你是不是,想自杀?”
“……”封谲有那么几秒没能说出话,随后他笑了出来,好吧,也许是错估这粘人的空气了,似乎他知道的比想象中还多,封谲摇头,干脆实话实说,“想。”
“为什么?”
“因为对世界很失望,对人生很绝望。”
于是云诡笑起来:“哈哈,你还对世界失望?我们的一生就是为人类奉献,换做你不得绝望死?”
“为人类奉献?”
“对呀,不然你们呼吸的是什么?只是你们一出生就拥有我们了,觉得理所当然罢了,但这就是我们的一生!也是我们的使命!”
封谲突然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嗯,知道了。”
从来不信命,也不信什么天生就是来做什么的,任何事都可能被改变,再坚强的内心也会被击溃。
“你刚刚问我,这么久了,为什么今天才要说话。”
封谲点头:“嗯,怎么?”
“其实——我觉得我喜欢你,我已经看着你十多年了,不想再这么默默地注视一辈子。”
封谲被自己的口水哽住,逃一样的回了卧室,狠狠砸上门。
“嗯……你身上全是晦气,我怕你哪天真的就自杀了,所以不想遗憾,我阻止不了你,但至少曾经拥有过你。”云诡独自补全封谲没有听到的后半句。
几乎不会有人陪他说话,在任何地方都是,同事之间为了升职明争暗斗,连那些所谓的朋友也在走散之后干脆各奔东西,心里话,不过是笑话的另一个名字。
一如既往地下班回家,公文包扔在地上,人瘫坐在沙发上。
外面又是黄昏了。
“你回来了?”
“嗯。”封谲点头,往天花板看了一眼,皱起眉头,这种什么人都看不到却一直在对话的感觉太奇特了。
“今天工作顺利吗?”云诡问,他没有再提起他说喜欢封谲的事,封谲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逃离,只是当下应急的反应罢了。
“没什么顺不顺利,就那样,恶心。”提起工作,封谲并不开心,很恶心,整个世界都是。
“那我陪你聊会儿天,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好了,我绝对保密。”
封谲不知道如何拒绝,因为不会有人愿意听他一堆的负能量,他像是只有负能量。
“你确定?”封谲疑惑。
“对呀,我在你家又出不去,你不用担心我出去说,而且我也不敢的。”
“那为什么愿意我说?”
“喜欢你呀!”
封谲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空气不是流动的?你为什么会在我呆这么久?”
云诡叹气:“因为我会说话呀,我是异类。”
“异类?”封谲突然想起,那些被排斥的日子,嗯,异类,他们都是,存于这个世界,谁又不是异类,只要稍微做出了别人不认同的事,无论对错,皆为异类,因为没人肯承认自己习以为常的那些观点是错误的。
封谲终于相信了这个陪他说话的云诡是空气了,尽管有时候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选择相信。
孤独,绝望,窒息,还有死亡,终将会逐一到来。
我听说被晒黑的童年,有种微弱的自卑的感觉
不经意闯入却只发现书里面说过的那片麦田
我想要试着坦诚相见,去看清面具遮挡的后面
满天都是黑色的斑点,我却只是发觉
“发觉什么?”云诡问,封谲被吓到没拿住笔,“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发现黑暗。”封谲淡定地捡起笔,放在一边。
“我猜就是。”
封谲坐在沙发上,久违地不自觉露出笑容:“你那么能猜,猜一下我在想什么?”
云诡真想了一想,认真地说:“我猜不出来,不过你笑起来真好看。”
“嗯?”封谲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笑了吗?为什么自己没感觉到?
或许世界从来不需要光明,那些所谓的光明,也只不过被赋予了一堆意义的颜色,说是光明,只不过人在那样的情况下眼睛能看到东西,能看到,便是光明吗?
不过是对未知的恐惧。
“你信鬼神吗?”云诡问。
“在遇见你之前不信。”
封谲现在甚至怀疑坐的沙发,目所能及的一切会不会都跟金厉旭一样,其实他就是生活在这些有生命的事物里,只是或许他们不会说话,他们也在用他们的眼光打量这这个世界,这些会说话会哭泣的人类。
云诡大笑着说:“我好喜欢你!”
每每说到这个,封谲就不知道如何回答,被空气喜欢?这种感觉也真是异样,无奈地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
“我以后天天陪你聊天。”
“你现在难道不是天天在陪我聊天吗?”封谲笑着说。
“咦?也是。”
如果他有动作,封谲猜他可能是那种摸着脑袋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我会不会呼吸到你?”
“唔,你要是站高板凳到我这个位置,是可以的。”
“那如果你被呼吸了的话会怎样?”
“会死。”
封谲愣了一下,没再说话。
那道光线温柔地铺满了一个家,或许黑暗久了会绝望,微笑久了也会看到希望,习惯使然。
难得有人在下班后邀请封谲去聚会,然而被他拒绝了,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走到门口,顿住,整理了一下因为走得太快显得急促的呼吸,漫不经心地打开门。
“你回来啦!!”
“嗯。”
“今天怎样?”
“一如既往。”封谲将包扔地上,懒散地坐在沙发上。
云诡的语气里充满了愉悦:“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
“是吗?”封谲微微抬头,朝上面露出一个笑脸,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位置,不过总是上方,他看得到才对。
问了一句之后,便没声音了,片刻,封谲担心地叫了一声:“云诡?”
半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诡开口:“啊呀,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就笑,看得我心跳有点快。”声音很不好意思。
于是封谲更想笑了:“你还有心跳?”
“唔,不知道啊,假装有吧。”
封谲有些乐:“这种事还能假装?”
“哎呀!”云诡更不好意思了。
封谲目光扫过整个天花板,疑惑到:“你在上方的哪一块?”
“咦?怎么描述?我的身体是跟其他空气连接在一起的,具体属于我的意识的范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是分界线也感受不到,只是能感受到身体还是否存在。”云诡也曾经苦恼于这件事,虽然他有独立的意识,可他们的身体却是一个整体,可以任意变化,任意拉扯。
“也就是说我家里除了你还有很多有生命的空气咯?”
“嗯呐!我只是上空的这一小部分,不过你放心,他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云诡说话的语气有些自豪。
但是说到这个,封谲的另一个疑问就来了:“那我周围的东西,桌子,沙发,电视,都像你一样有生命?”
“有呀,我想想,好像你们说的住的地方是地球?唔,这样的话……怎么说呢,比如桌子,也是一个星球一样的存在,上面是有居民的,只是人类可能只是眨眼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几百年,咦?差不多吧,几百年,是这样的。”云诡边想边在算,因为他也不是特别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算法。
封谲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问:“那如果我拍一下桌子?”
“那个范围的他们会灭亡一次,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之后又会孕育新的生命,或者其他地方的生命可以移民呀,你要是把桌上砸一个大窟窿,他们肯定觉得那是千万年前神的遗迹!就像是你们地球的……陨石坑?”
“真的假的?”封谲有些好奇,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被子喝了一口水,小心翼翼地又放回去,凑近桌子看了很久,皱着眉头说,“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你怎么可能看得到。”云诡嘲笑地说。
封谲叹口气:“不可思议。”
我不理解,不理解这个真实又荒诞的一切
毫无关系的人层出不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晃来晃去,千篇一律,全都是一样丑陋的嘴脸
每个人眼中都只能看到他们想要去看到的世界
用所谓的标准去衡量,或是利用或是利益或是现实
这些可悲的灵魂铤而走险人性的边缘
每一个都不是好人,却一个个故作深沉
在自诩为真理的空洞中,我看到一个空洞的灵魂
“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云诡看着封谲放下了白板笔。
封谲笑着说:“不错,继续保持。”
“你的白板上写的都是什么意思?”
封谲思考了一下,缓缓地说:“感慨罢了。”
“感慨外面的世界吗?”
“嗯。”
“所以外面的世界就像你写的那样吗?感觉……比我想象中可怕,其实我一直想出去看看,可是我不敢,现在更不敢了。”云诡越说越灰心,越说越难过,如果不会说话,他明明就可以跟普通空气一样游走在世界各个角落,可是如果他不会,又不可能跟封谲有关系,这么想想也真是矛盾。
外面的世界席卷而来的像洪水猛兽,无论人们是否接受,都必须迎接所有灾难,封谲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这只是我看到的世界,你……还是该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一下,可能不会有跟我一样的感受。”
“唔……不要,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云诡倔强地说。
封谲笑出声:“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感受和眼睛都是你的了?”
“现在开始!”
封谲偏过头差不多背着他的样子开始笑,然后转回头,顺着他回答:“好,好。”语气里充满笑意。
工作依然不顺利,生活依然不如意,但至少突然有了念想,有了一定要早点归家的念头,像是家里有一个人不分昼夜地等着他一样,一开门就能看到一个笑得灿烂的人扑上来抱住他说:“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
有念想的生活,总是要比漫无目的地活着让人感到悸动。
像突然有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你回来啦!”
“嗯。”
“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
“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
封谲只是埋着头笑了笑,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抬起头轻轻说:“我今天也有好好想了一下你。”
然后又没声了,封谲也没说话,只是轻松地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半晌,云诡才小声说:“我的心跳又快了。”
“那恭喜你,跟我同步了。”
“真的吗?”云诡的语气里有点兴奋。
“嗯。”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想了好久好久的金厉旭终于放弃了,不管里面还是外面,对于云诡来说,封谲就是所有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陪你说过话吗?”有一天封谲突然问云诡。
“没呀。”
“不孤独吗?”
云诡想了想:“唔,孤独,但是我习惯了。”习惯了的话,就不觉得时间有多长了,那本来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状态。
封谲点头。
孤独是常态,何以见得,那些黑色的斑点正在一点点褪去。
有人谈心,真好。
我看到被染血的手绢,我看到被欺骗的贞洁
我看到被抛弃的童年,我看到被玷污的笑脸
我看到被加工的幻觉,我看到被操纵的破裂
我看到被夸大的流言,我看到被收买的尊严
“你的身体有多大?”封谲问。
“不知道,好像不是特别大,怎么了?”
云诡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能不能把你装在什么容器里。”
“为什么要把我装在容器里?”
“带你出去看看。”
“不要!”云诡极其排斥,“我不想出去了,而且,我,我不知道我身体具体大小,你带不走我的。”
“一定要整个带着吗?”
“你出门能只让脚出去吗?”云诡反问,封谲瞬间哑口无言:失声笑到:“也是。”
“我们不会一下就死掉,因为人类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们呼吸完,那个过程很痛苦的,身体被侵蚀着。”
“你怎么知道?”封谲问。
“唔,你家以前装吊灯的时候,我感受过一次,嘶,现在想想都痛。”
封谲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轻点头:“现在呢?”
“伤已经好了。”
“那就好。”
夏天的天气有些热,封谲本来想节约一点开风扇,可是想了想还是开的空调。
“空调对你没影响吧?”封谲问。
“没事,它会给我覆一层凉凉的东西,对我没影响。”
“风扇呢?”
云诡有些为难:“如果你对着我吹的话,我会被卷走的。”
“好。”
封谲把风扇拿去扔了,云诡也很诧异他这样的行为,同时又特别高兴,这对于他的生命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好像被在乎着,对嘛,谁会在乎空气呢?只有在没有空气的情况下。这就是一个存在即应该,不存在就罪大恶极的生命。
慢慢地呼吸一下,感受到身体里的器官还在运行,那些生命顺着鼻子或者嘴巴,抵达每个人的肺,那些溅了满脸的血和惨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封谲被公司开除了,说是业绩不达标,心思也不在工作上,每天一下班就跑,无论怎样都叫不回来,既然不想工作,那就不要工作了吧。
挺好。
他走在回家路上。路边有小商贩跟人吵架,人行横道上有司机按着喇叭催促着行人,学校旁边有一群孩子揪着一个小孩在打,玫瑰花店前一对情侣大闹着说了分手,居民楼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高声骂一位老太太是拖油瓶,喝醉酒的男人坐在路边呕吐,满脸油光的笑脸对上了天真的孩子。
封谲淡淡地穿过人群,嗯,如此平静和淡然的一天。
夕阳还没落幕,可他不能回家,仔细想了想,却分不清究竟是害怕云诡担心多一些,还是此时的绝望多一些。
生命总会走到尽头的。
“咦?你回来了!”
“嗯?”
“工作怎么样?”
“顺利。”
“哈哈,我今天也有好想你哦!”
“我也是。”
封谲觉得有些疲惫,洗了澡拿了被子开着空调干脆躺在沙发上。
“今天很累吗?”看他的表情,云诡担心地问。
“还好,天气太热了吧。”封谲决定以后就在客厅沙发睡觉了,虽然不如床那么宽敞,但睡觉也足够了。睁开眼,就是他,感受过孤独,不想再让他感受了。
云诡幸灾乐祸:“幸亏你家里凉快。”
封谲无奈地摇摇头:“不许幸灾乐祸,不然我把你关起来。”
“怎么关我啊?好奇。”这下云诡更加幸灾乐祸了。
算了,封谲抬了抬手:“好啦,你赢了。”
云诡开始大笑,满带胜利的语气说:“问你一个小问题。”
“怎么?”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封谲愣了一下,手指在手心摩擦着,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在与他对视,安静地想象着他的脸,伸出手抓了一把,嗯,抓住了一把空气,却不知道抓住的是不是他,片刻,才缓缓回答:“喜欢。”
随之世界陷入沉默。
我看到灿烂的阳光下投射出摩天轮的阴影宛如黑夜
我看到漆黑的黎明前那灯光昏暗的茅屋里有人哽咽
我看到破旧的古城墙落满了机械化时代的高压电线
我看到那真诚的笑脸在心中那个无底洞里消失不见
工作比想象中难找,封谲在以前上班的时间出门,又在以前下班的时间回了家,只是不想告诉云诡他在外面经历的一切。
世界,还是需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他像是无邪,又怎么忍心玷污脑海中他的笑脸,他该认为世界是美好的。
“你回来啦!”
“嗯。”
“今天工作怎么样啊?”
“感觉不错。”
“真的吗?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
“我也喜欢你。”
开了空调,享受一样地躺在沙发上跟云诡聊天,天气有些大,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不知道这股热气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封谲,我们算是情侣吗?”云诡问。
情侣?封谲有些惊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跟一点空气做情侣……封谲突然想笑,点点头:“算。”
“情侣之间要做什么呢?”云诡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封谲莞尔,摇摇头:“不知道啊,情侣之间要做什么吗?人类的情侣好像并不会有多余的改变,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相处,只是多了名分。”
“真的吗?我以为情侣就能多做很多事。”云诡有点垂头丧气。
“哈哈,你想做什么?”封谲说到,情侣能做的事有很多,可他俩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这种在一起也只是像荒唐的决定,不过不想让云诡因为自己是空气不能跟他像真的情侣一样而难过。
“我……”云诡欲言又止,然后很低迷的语气说,“没啦,我知道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自己活多久都不知道。”
“乖,你想太多了,情侣跟是不是空气根本没关系,人类的情侣相处本来也就这样。”
听闻是这样,云诡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以前封谲在看电视节目的时候偶尔有会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情节,可是说了在一起后就没有下集预告了,所以他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可他又不想因为自己的那份喜欢困扰了封谲以后的生活。
夜深,封谲关了灯,盖上被子。
“云诡。”
“在!”
“早点睡,晚安。”
“都跟你说过我不用睡觉了啊。”云诡小声嘟囔了一句,却看到封谲闭上了眼,于是轻声说,“好嘛,那晚安。”
生活还要继续,像那些只要活着就无止尽的呼吸,如果改变不了过去,就只有咬牙向前。
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一点改变,就会大改从前,性格也好,习惯也罢,在所有时候,有希望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封谲连做梦都能到云诡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推着他的肩摇晃,然后不高兴地说:“封谲,起床啦!”
“封谲!快起床啊!!”
封谲翻了个身,微微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问:“才几点?晚一会儿再起。”
“不行,快起来!!”
封谲只觉得头都被摇晕了,整个脑子里全是回荡着云诡大喊着让他起床的声音。
有点热,伸手拿过来空调遥控板企图调低温度,结果没拿稳手滑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将封谲惊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看到整个亮堂堂的屋子。
“封谲!快起来啊!!”上方传来云诡带着哭腔的声音。
哭腔?封谲一个激灵就翻了起来,然后就被呛得咳出眼泪。
“封谲!!快逃!”云诡大喊,声音有些颤抖。
封谲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燃烧起来的大火围绕着他,突然有些发愣,下一秒便慌乱地站了起来。
失火了,为什么会这样?窗帘烧了一半,房间烧了一半,连放在墙角种的植物也像是等待被观赏的火盆,浓烟的气味熏得眼睛疼,而窗外不远处已经传来了警鸣。
“封谲,嘶……你快跑!!来不及了!!”云诡大喊,不知道叫了多久才把他从梦里叫醒,可能他真的是太累了,这么热和这么大的声响都没让他及时醒过来。
屋子里的烟越来越浓,封谲捂着嘴在咳嗽,云诡着急地大喊着。
逃生。第一想法不是这样,封谲看了一眼天花板,已经被熏得有点黑,听到云诡的声音有些隐忍,大声喊了一句:“云诡!!”
“在!!”
“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你快逃!!”云诡忍着痛,身体被分割被腐蚀被燃烧着,痛不欲生。
封谲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拿袖子捂着嘴巴慌乱地从面前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袋,然后站在桌子上抬起手到最高。
云诡惊恐地大叫:“你要干什么?!不要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呼吸不了!会死的!!”
封谲皱着眉头,强憋着气,眯起被刺得有些痛的眼睛说:“我要把你带走!”
像置身火炉,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个温度,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觉醒来变成了这样,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命将云诡带出去。
云诡大喊:“你疯了吗!我是空气!你带不走我的!!你快跑好吗!!”
然而封谲有些浑身发抖,云诡在说什么听不进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他带出去。
他只剩云诡了,不想什么都失去,即使是死也要把云诡带出去。
突然处于绝境,也异常冷静,眼睛快要看不到了,可他拼命在上空舞着袋子像真的把他装进去了一样。
“不要管我快逃好吗?你再站在这里会死的。”云诡开始大哭,“你们人类不是有教过发生火灾要低身逃走吗?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啊?!”
“带你出去!”
“你不可能带走我的。”
“可能。”封谲剧烈地咳嗽甚至有点意识不清楚,头晕目眩。
云诡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摧残干净了,颤抖着,像真的在颤抖着一样,哭着说:“求你了,快逃吧!你不带走我或者只带走我都改变不了火势,可是如果你再待在这里,你一定会死啊!”
不想让他死,即使牺牲自己。
封谲也是这么想,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从桌子上摔了下来,听到云诡的尖叫,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摔了还是因为身体被折磨着,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上空,被黑烟笼罩了的天花板,被跳动的火红围绕了的眼前。
火势又猛了一些,楼下好像有什么动静,像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像有喇叭播放出来的声音,像有警鸣,也像有哭泣。
“云诡,我会带你走的。”封谲说话的声音有些虚,说这句话,连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能做到,因为好像……连自己都活不了了,看着周围逼近的火,和烫得不行的空气,呼吸有些困难。
或许是他太过自负,明明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却一直妄想着能拯救别人,他不是一向如此吗?
有多黑暗,黑到刺眼。
他听到云诡在哭,以一种极其冷静的方式,耳朵里依稀听到他在说什么。
“封谲,你听我说,我快要结束了,但是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在上面被逼着燃烧,人类才能弯腰逃离,你带不走我,但是我想你活下去。”
“如果这样,那我把这个房子的空气全部带走,真空的话,火就会熄灭了。”封谲跪坐在地上,不知道眼泪是被熏出来还是自己溜出来的,即使已经意识到不行了,可却不想放弃,不想放弃啊,带给他希望的唯一。
云诡哭到笑出来:“你是白痴吗?不可能的,快走吧。”
平淡得像在说,快去上班吧。
封谲捏紧了拳头,再次捡起袋子,云诡却发火了,压着一身的疼痛大喊:“我说了让你走你是不是听不懂?!我把眼睛放你身上了你死在这里以后谁帮我看世界?!你会不会太自私了?!这就是我们的一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执意这些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真空,你不可能带走我!我已经活不了了但是你可以!!”云诡喊到声音有些撕裂,痛感已经蔓延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逼近最后的理智,可是他不想那么难看,至少在封谲面前。
生命,向来不可逆,作为空气为人类而死去的使命,也该是无怨无悔。
他那么脆弱,维持了人类几秒的生命力,却是用尽了自己的一生。
恍然间有人敲碎了窗户,封谲倒在地上感觉自己好像被扶起,意识有些浑浊,呼吸困难,浑身动不了。
如果我也是人类,结局会不一样吗?
在失去意识之前,封谲听到他大笑的声音:“封谲,今天我,也有好好喜欢你!”
带着绝望的声音,封谲拼命睁开眼企图看一眼天花板,却只看到满眼的浓烟。
那,明天呢?
孔中的世界你在那边我在这边
永远触摸不到的指尖我想向前
许下的诺言越过边界山峦如烟
想要窥见却只看见一如从前
孔中的世界神在那边人在这边
被暴力所摧毁的屋檐开始碎裂
无聊的纠结停止冻结消失不见
想要窥见却只看见无力回天
很久之后,多久,封谲记不太清。
黄昏,燥热,长廊尽头。
下班回家的时候封谲在门口看到一个少年,那个几乎快要睡着的少年见他回来,立刻从地上站起来,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嗨!!”
封谲皱下眉头,冷淡地问:“你是谁?找我有事?”
“嗯!我,我今天也有好好喜欢你哦!!”
《孔中窥见》
那是黑暗里 浅浅的一丝光线 那是谁都忍不住
想要去窥视的世界 我曾经固执 你也是张锁在心里的笑脸
看清的只是我 任何人却没有能够理解
早熟的夏天背负了太多无病呻吟做作的字眼
单纯的孩子们无知地沉溺在烟雾弥漫的空间
他们患者仇恨的心理做了太多没意义的道歉
递给他们的写满沉积三年的情话被一口回绝
我听说被晒黑的童年 有种微弱的自卑的感觉
不经意闯入却只发现 书里面说过的麦田
我想要试着坦诚相见 去看清面具遮挡的后面
满天都是黑色的斑点 我却只是发觉
我不理解我不能理解
这些真实又荒诞的一切
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层出不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晃来晃去千篇一律的 全都是一样丑陋的嘴脸
每个人眼中都只能看见
他们想要去看到的世界
用所谓的标准去衡量
或是利用或是利益或是现实
这些可悲的灵魂铤而走险
行走在人性的边缘
这每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却还要一个个故作深沉
在我自寻为真理的空洞中 我看到一个空洞的灵魂
我看到被染血的手绢 我看到被欺骗的贞洁
我看到被遗弃的童年 我看到被玷污的笑脸
我看到被加工的幻觉 我看到被操作的破裂
我看到被夸大的流言 我看到被收买的尊严
我看到灿烂的阳光下投射出摩天轮的阴影 宛如黑夜
我看到漆黑的黎明前 那灯光昏暗的茅屋里有人哽咽
我看到破旧的古城墙落满了机械化时代的高压电线
我看到那真诚的笑脸在心中那个无底洞里消失不见
孔中的世界你在那边我在这边 永远触摸不到的指尖
我想向前许下的诺言 越过边界山峦如烟
想要窥见却只看见一如从前
孔中的世界神在那边人在这边 被暴力所摧毁的屋檐
开始碎裂 无聊的纠结 停止冻结消失不见
想要窥见却只看见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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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孔中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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