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沉竹终于反应过来，事情有那么一些不对劲了。

迎面垂下眼眸的黑影，带着魔神与生俱来的天生压力。正五指轻张开，伸出黑色的玄冥之刃，呈触手状袭来。

龙沉竹屏息向后仰倒，一边急喘，一边抽泣着，鼓足勇气坐起来，说话的声音已不似人声。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黑影嗤笑了一声：“单单杀你？还不需要我如此费心。”

龙沉竹摇了摇头，这时候他的眼泪已经流到了鼻翼。

“为什么！大人太过偏心。大人明明说过，只要我努力提升……我就可以去找你！我是为了大人的一句话……才这么……拼命提升的！你要杀掉……你要杀掉我……可我才是……对你最忠诚的那一个，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像个受到刺激的傻子，浑身一抽一抽，匍匐而起，又惊惧地再次跪坐在地上，默然凝视着迎面而来的玄冥之刃。

黑影站在他面前，继而冷笑了一声。

“我是答应过你，但我好像只要你努力修炼……没让你到处惹事！”

“凭什么我就不如他！！”龙沉竹忽然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我也不介意你是人是魔，凌出殡他见过您这个样子吗？大人！他可以如我这般，不介意你的真身究竟是谁吗！？”

这一句，质问得黑影中的人哑然失语。黑影闻言愣了愣。片刻后，挥手一个响指，掸去了那一直包围在他身周的幽魂。

“哦？那你再看看我是谁。”

龙沉竹恍然间抬头，依稀只以为面前站着的人是渊鹤仙君，再细看去，才惊觉面前站着的，是那个他扬言要砍下双脚的，他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一次的——凌二的小丹奴，顿时愣住了。

“怎么会是你……”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黑影依旧负手站在原地，略带一丝同情、一丝可笑地偏头看着他，“因为我一开始选中的人，就是他，不是你啊！”

黑影说完便仰头狂笑起来。反观龙沉竹，已是彻底呆愣下去，许久，忽然压扼出一声似嘶吼的爆哭。

哭着哭着，那根似触手的玄冥之刃，便趁机钻入了他的眉心。

陆小吾闭目，花了好一阵功夫，凭借着这师父二人之间的特殊感应，终于成功搜寻到了他要找的那抹神魂。

“抓住你了！”他睁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手中土环也顺着感应的位置破空而去，顿然消失在悬崖上空。

*

宴会已经进行到一半。

幻境中，粉发少女正在天空中旋转腾挪，轻姿漫舞。

台下，一列萧家死侍，正押着两个衣裳褴褛、满脸灰尘的囚犯，缓步登上了舞台。

两个囚犯哀叫着跪倒在一起。他们被捆住手脚，束住嘴巴，不能发声也无处躲逃，身上没有能看出身份的标示。

在场诸人不认识他们，主位上的凌二却是一眼认出来，这两人，便是当日跟随龙沉竹的天峭门修士。

“杀两人给师尊助助兴吧。”萧云舟挥舞着那把精钢小斧，一番劈凿，直令地动山摇，玩到尽兴处，忽将小斧向天抛出，自云中跳出了幻境，一脸开心地说道。

“镔铁细琢，血花红簌。”

半空中的粉发少女，似蹁跹蝴蝶般盘旋着，踩着撕裂天空的光桥，足下步步生莲，缓缓点落至舞台中间。

少女伸出手，面容身形一点点退却，越来越接近萧渊鹤少年时的样子，由于脸上带了妆容，这时候看起来仍然有些雌雄难辨。

只见他单手接过精巧小斧，折身看向那两人哭叫的惨状，满意地笑了笑。

从众人的角度，尚且看不见他手中的动作，只见他抬了一下手臂，大约是左右各开了一刀，随后舞台上激崩开半人高的血水，两个修士的喉咙被利落划破，一左一右地栽倒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提着那把尚在淌血的小斧，微笑着折过来，脸带血珠，看向座下众人，一边解释道：“此二人你们相识，他们都是天峭门的年轻修士，参与了凌府当日的变故。”

顿了顿，又道：“我师尊心存仁义，不欲追责无辜。我却忍不了这口气，便拿这两人开刃，想必诸位不会有异议吧?”

座下无人敢吭声。

他接着满意地笑了笑。

“趁今日兴致高涨，诸位同修也都在此，便为我做个见证吧。”萧云舟扬眉，转身看向凌二，“今日，我萧云舟当着天下人的面……对天发誓，往后若还有谁阻碍在我与师尊之间……谁还敢令我师尊不悦，一概都是我萧云舟的敌人。我必以此斧驱之、毙之。”

极端的言辞，配合着他身后张牙舞爪的两只黑手，俨然一幅神魂颠倒的入魔之态，在座诸人见状，都只想赶紧逃离，哪还敢对他置以微词。

这是什么拜师宴，这分明是鸿门宴啊！！！

当即有那胆小的，与凌二不那么友好的清静宗人，悄然往后退去，当算先一步撤离。

“谁敢走？”萧云舟反应迅速，偏身，人也没看，甩出两抹缠绕交织的细微电弧。

电弧入体，肉眼可见的在那人四肢间游走起来。

“啊啊啊——”那人抱头惨叫了会儿，即刻朝萧云舟下跪，“仙君，仙君，饶命啊！悬赏令是虚璇子所发，与我们此来祝贺的几个师兄弟没有任何关系啊！！”

萧云舟负手握着那把小斧，回过身，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咦？奇了怪，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够了。”凌二看不过了，挥手叫停，“云舟，你过来。”

萧云舟这才听令收手，冷哼一声：“便宜你了。”说罢便转身往凌二身后走去，留下鲜血淋漓的混乱舞台。

众人见状，多是敢怒不敢言。别的不说，单看这清静宗修士就明白，这人多半是废了。那电弧入体，起伏却不消弭，将来恐怕难以逃脱萧云舟的把控了。

只是想不到——萧云舟身为下界仙君，此番作为，竟敢如此倒行逆施，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没人能管他了吗？

众人正这样想着，又闻远空中一声炸裂轰响，疾驰而来。

众人原以为又是雷声，等那轰鸣到了近处，才发现来的是一道快如流星的灰色剑光，裹挟着音浪精准而至，剑尖倒悬，正在凌空下落。

众人赶忙拔剑，严阵以待。然而招式都没摆开，那剑却于下坠中断成一节节摔下来，乒乒哐哐散落了一地。

众人定睛看去，有眼尖的立刻发现——这把剑，竟是摄龙的本命古剑！

“摄龙他……他不是把这剑留给徒弟，自己飞升了吗？这么快就被人毁了本命剑？这是什么情况？”

“本命剑被毁，不可能没有经过战斗，这摄龙多半是被人杀了，拿来给凌二当献礼了！”

“他可是已经飞升的大能啊！谁能杀他！”

众人纷纷低议起来。

有人立即转头，看向萧云舟的神情，发现他同样面现疑惑，显然此事非他所为。

——那难不成，这凌府之中，除了凌二，当真如传闻那样，尚有大能在世，能无视这天地之间的规则？任他上天入地也插翅难飞吗？

那这也太恐怖了！

摄龙那万年老鬼，都登仙入了上界，还能被人揪出来，本命剑都成了这样，其元神多半已无存！

在座诸人若碰上那人，又有谁能侥幸逃生呢！

害，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今日过后——这修真界，怕是真的要换天了！

而比他们更震惊的，则是坐在主位上的凌二。

凌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抛下青樽，径直跑到台上确认了一番。果然是那把将他洞穿的古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前辈……是前辈答应了自己的贺礼……他真的做到了！

“前辈……”剑是从云中来，凌二仰头，极目找寻片刻，却无论如何追踪不到来剑的气息。

然而这还没完，他尚在仰头搜寻之际，又见那云中掉下一个孤零零的头颅。

头颅落地，睁着死不瞑目的惊惧双眼——不是那日伤他的天峭门男修，又是谁！！！

凌二震惊。

前辈，竟然为自己杀人了！！

“什么前辈……”萧云舟用那恢复了一半的男身，正一脸阴阳怪气地从凌二身后走出来。

好好的表演，明明是自己的舞台，没成想，快至结尾被别人抢去了目光。

萧云舟的眼神在台上的断头和凌二的背影之间穿梭来去，说不出的不高兴，但还是忍着没有出声。

——什么前辈，装神弄鬼，不敢暴露真身的腌臜东西罢了！

“前辈……”是夜，凌二再次进入了鸿蒙界中。

凌二站在秘境中央，试图呼唤了一下冰层下尚在沉睡的人。

“前辈？你能听到吗？”

呼唤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他只得原地坐下，静心修炼元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后，冰层里面传来了一声破开的动静。

凌二睁眼，有些难为情地看向那方。“前辈，你不需做到如此地步。这样我很不安……”

来人依旧带着面具，但已经不见上次的土环了，他先是在秘境中漂浮了片刻，来回转了转，方才缓缓靠向石台，依在凌二不远处坐下。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凌二愣了愣，问，“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来人哼笑一声，注视着秘境里呈现青石颜色、浑然天成的地面。

“很久之前，天道选定我为新任神灵，为我拓宽过了识海，冲洗过了灵脉。那之后，又有另一个古老的神明与我分享了他的能力。”

凌二坐起来，眨了眨眼，哑然片刻——奇怪，前辈从不会主动说自己的事情，这不对劲。

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所以，为什么今日突然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要走了。”来人转过头，与凌二道别。

“为什么你要走了？”凌二慌张地握拳，“前辈，是不是你杀了摄龙，你们上界……有人要惩罚你了？”

“不是的。”来人摇了摇头，失笑，“我杀他就杀了，没有人能惩罚我，我刚刚不是和你解释过了。我的位格比他高很多。除了有限的几个古老神灵，没有人可以惩罚我。”

凌二松了一口气。“那你怎么这样说呢，吓死我了！”

来人道，“只是觉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之后，倒不如去精进一下自己。等我突破了，会再回来看你。但估计要消失一段时间，我怕你期间找不到我，整天胡思乱想。”

来人说着，侧目看了看金色的结界，呢喃，“如果这期间……这里的结界消失了，你就自己想办法维持一下……或者你拿去当做宗门秘境也行。总之，这里就交给你看管了。”

凌二还是不安。但他不想怀疑面前的人——前辈不会骗自己，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好，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等你。前辈，你不可以骗我。”

“怎么会呢？”前辈垂头看着地面发笑。

不知道为什么，前辈虽然在笑，但凌二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好像很低落呢。

从上次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