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宗。
好巧不巧,修真界最大的医修宗门与灵光寺就隔了一座横断而过的山脉。
“悬壶济世”四个大字牌匾下,便是通往山门的长长阶梯。
恰逢初一十五,毓秀宗开展为期三天的义诊。
今日山下已早早排满长长队列。
队列中,有重伤不治的江湖人士,有家中贫寒的平头百姓,也有御医治不了的王孙老爷们。
有那不懂规矩的江湖莽汉,见着医部仙子清丽出尘,克制不住想上前调笑一番,也大多看在一旁毒部弟子的冷漠注视下,悄悄收起了花花肠子。
医部的开了方子,毒部的目送离去,谁都别想插队,不得纠缠,照例来说,个个如此。
仙家宗门,义诊是为弘道,更是为向世人展现宗门威仪。
这一天的义诊才刚刚开始。
松涛送清风,青砖拱起触及云顶的山门,却见那遥遥天际之上,一匹黑马风驰电挚,瞬息间展翅而来。
“哇——!”人群不由一一回头观望。
又见那来人身后**变幻,必是平日里极为罕见的修真界大能。
啧啧,排场,不愧是仙家宗门的排场,来来往往的,都是平时连个影子别想见到的顶级大能!
这时毒部的护山弟子见来人气势汹汹,亦驭剑而起,一列十人将来人率先挡在了山门之外。
“道友何人,因何来势汹汹?”
为首的毒部女修主动向凌二揖了个平辈之礼。
“救人。”凌二只匆匆二字,如电光一样的身姿便闪现而过,直奔那山门下的医部坐堂而去。
而能代表宗门坐堂问诊的妙手,至少也是掌事之一,素不相识,岂容人如此肆意破坏秩序。
“阁下何人?我这里只按先来后到的规矩问诊。”那医部的女子端正坐着,说道,“若是奔着义诊的名额来,还请到山下排队……”
“嗤——”凌二闻言,轻笑一声。他站在玄冥之马上,单手抱着陆小吾,单手掐诀,闭目。
一瞬间,自他所站之处起,无形的剑境如暴烈的冰瀑一样倾盆而下,呈整齐的圆形扩开,罩住整片山顶。
“啊——!啊!”每个人都感到背上突然被人砸下半台战车,没一会儿,山下排队的人群就率先受不了了。
这大能原来不是来捧场的,是来砸场子的!
“救救救救命啊……啊啊!!”人群中的伤者,发出惨痛的哀嚎。好重,好重,好冷,好冷啊,这就是修真界的大能,竟恐怖如斯——!
坐堂的医部掌事眼看事态严重,急忙高声喊道,“阁下境界强悍,想来是有急事,不如你先下来,我们好好商谈!”
“可。”
凌二垂眸,收回剑境结界,随后冷冷地掷下三枚飞行符。
“你继续义诊,我不耽误你们,去将医部最厉害的长老请过来。用我的符,快!”
掌事见状,只好以眼神向毒部的弟子示意,很快便有三人依言收起飞剑,改乘他的飞行符,直奔门内而去。
片刻后,那医部长老便在三人引导下御剑而来。
来人一身娇俏桃黄缎裙,看起来比一众年轻弟子和掌事都还要年轻,显然是保养有方。
待看清凌二身形,不由半天没回过来神。
“嗬,你是凌亙……不对,他早就死了。你是凌二吧?像……还真像。不过……我那毒部的袁姐姐不是昨儿才带人去讨伐你吗?怎么你今儿就自己杀上门来了?”
凌二也没料到这女子竟能认出自己,想来是从前在府中有过一面之交,但被自己给忘了。
如今敌友未明,他不想解释,当即二话不说,展开剑境施压。
“哎,停!”女子首当其冲受他剑境压迫,抱着肩膀喊道,“不就是治伤吗?你把人放下来,让我看看!”
凌二早已失去了耐心,闻言立即从玄冥之马闪现而下,来到女子面前。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女子在长桌上单列一座,抬出笔墨坐下,自语间,忽然垂头看清了他怀中陆小吾的脸,顿时一脸古怪。
“唉呀!这不是,这不是萧那谁……怎么回事儿?他不是早八百年飞升了吗?今儿到底刮的什么风呀,一下吹来了两尊大佛!”
凌二闭目,俨然不打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你别管他是谁,治好他就行了,否则……”
“哎……”女子无奈摇头,“别否则了!那依照本宗义诊的惯例来吧……座下伤者姓名?”
凌二愣了愣,脸色却是越加愠怒,“你治伤便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女子不知又哪里惹他不悦了,却是将笔一拍,正儿八经地掰扯起来。
“那怎么行,医家连所救之人姓名都不知道,如何分清自己的病人?万一王五突发急疾,我却按着李四的跌伤方子去抓了药给人喂下,不就是害人吗?”
凌二愣了愣,女子此言似也有道理,这伤看来一两天养不好,小丹奴还要在这毓秀宗卧床多日,若图她能全心以待,诸事怕得按她说的办。
可是……小丹奴叫什么名来着?
凌二想了下,似乎自己从没主动问过,小丹奴也就没主动提及。以至于自己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这尘缘究竟该怎么称呼。
凌二不由仔细回忆起来。
他还记得那日万剑山教学时……凌允问过小丹奴的名字。对方当时也提了一嘴,说是什么昆仑山小花神?
“……陆小吾。”凌二猜了下,不太确定地道,“大小之小,昆仑山的那个陆吾。”
“行。”女子点头,往纸上浅浅勾了三字,又慢悠悠地从怀中抽出银针,走了过来,“他气息衰微,我就先在这儿帮他行针,吊口气吧,你抱稳他。”
“多谢。”凌二顺势布了个小结界,又道,“我凌二从不欠人情……但今天过后,我欠你一个人情。”
结界将三人单独罩起来,外面的人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女子提着银针,隔着衣服寻穴位,一边冷哼,“那我得想想怎么让你偿还才行。”
凌二点头,没再多说,两手按着陆小吾,眼睛却只关注着女子的动作,不由问道,“你行针需不需要脱衣?需要的话……脱哪儿我来就行。”
“呃这……倒是不必,我定穴的本领还行,不过你这么挡着……我怎么行针?”女子头疼道。
“没关系,我按着他,你只管扎针就行。”凌二坚持要将陆小吾摁在自己怀里,以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固定住胸口。
有意无意地,他竟是不肯让针和自己以外的东西直接接触到怀中之人。
“……好吧,这还真是个考验。”女子拿他没办法了,愈加小心地寻找起穴位。
*
陆小吾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耳边絮絮叨叨,隐约听得道爷的嗓音带着一丝温润,轻轻地和人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就跟做梦一样。
他满怀着期待,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眼皮,尚不知人身在何处,便眼睁睁看着一根巨长的银针朝自己胸前戳下来。
“唔唔……”他赶忙寻找起余光中凌二的身影,一把揪紧了后者的束腰带,低吼,“我不我不!……别别,这是干嘛!”
凌二也没料到他自个儿醒了,只担心是回光返照,又怕他挣扎得太凶,让伤口加剧,匆匆将他按在怀中,低声道,“别动,血流太多了,她在救你。”
“唔唔……不行不行,不能扎!!”
陆小吾试图挣扎,结果就是女人也匆忙加入进来,两个人一起死死按着他。
先前他本就失血过多,这会醒来也是头晕目眩,刚吼完那一嗓子便彻底到了强弩之末,眼下只能把脑袋无力地撇向一边,抖抖索索地瘫在凌二怀里,嘴中哼哼唧唧,也喊不出完整声音,看起来可怜得紧。
“啊……唔……不行……”
——不行真不行,一会真气行不过心脉,身体是真的会爆掉。
银针又缓缓扎入了他指头上的软肉,凌二听他瘫在怀中哑哑的哼音,以为是扎得他痛了,目中尚且带着一丝心疼,皱眉道,“轻点。”
“我已经很轻了……”女子咬牙吐舌地说道。
行针起效快,按说这几针下来,小丹奴的气色就该大有好转。可他倒好,脸色就跟行将与世长辞一样,嘴唇都开始发紫了。
他张嘴轻喘片刻,随后抬起两根无力手指,拿尖细针尾有气无力地戳了戳凌二,被针尾接触的部位却只让后者觉得痒,却并不疼,显然是虚弱到了极致,
凌二垂头,看着他一脸绝望地盯着自己,泪也幽幽悬在眼眶里,就像在与自己道别似的。
“小丹奴……”凌二忽然感到有些难过,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你挺住,等你痊愈了,爷定会好好对你,此生荣华富贵……断是享不完的。”
——你**……已经要把我害死了啊!
陆小吾就看着凌二眼神软软的和自己说话,脑子里尽想些有的没的了,一会觉得该继续挣扎,一会又恨不得躺下随他折腾。
他闭目一瞬,觉得自己还是舍不得,诈尸一样脸色略微狰狞地坐起来,“不要扎!……带我回……善……”
好不容易提了一口气,结果话没说完,便感觉体内几股气流加剧乱窜起来,他张了张嘴,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眼瞳逐渐扩张,逐渐无神,便又撅了过去。
凌二惊疑地站起来,尚且不明白这专治凡人的行针之术怎么也在他身上失效了,慌忙间只顾御气撤去他身上银针。
“此针无用,不如不治!”
‘乒乒’数声,迸射而出的银针接连冲出,击破他布下的结界,连头带尾地没入两侧红漆门柱中。
而就在结界破除的瞬间,让在场众人反应不过来的情况发生了——
远空之上,一声风雷咆哮之音从天劈落,随即一团浓黑魔气俯冲而下,席卷着向山门下的二人冲过来,猝不及防间,将他怀中的陆小吾卷了去。
凌二正在气头上,乍逢惊变,第一时间拍剑而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魔气像丝带一样飘腾着,速度快得离谱地卷着,卷着,越飘越远。
黑色的魔气像风暴一样,将失去意识的凡人卷入了中心,最终,双双遁入凭空出现的漆黑裂缝中,彻底不见。
“该死……你们这地方哪来的魔气!!?”凌二持剑悬浮在半空中,气得尾音都变形,“堂堂毓秀宗,竟对周边统辖如此轻怠!废物!都是废物!!”
女子不由一脸无辜地仰头看着他,“恕我直言,他分明是在你手里抢走的人……”
人群中,一名虬髯大汉,同样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兄弟……咱们跑江湖,都知道一句话,叫一山还比一山高!世道如此,有时不服真不行!今日把这句话送给你,与君共勉之!”
凌二正愁没地方发火,听着这一唱一和,眼皮顿时吊得堪称一脸魅惑,俯下头,一甩一个封口咒,“……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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