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你知道,你往后的所有生命……都是我给你的。”
他一边挑选时,那声音还一边凑在他耳边絮絮唠唠,有点烦人,但还算亲切。
他选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丑的。
“我可以再要求它拥有一些不同的功能吗?比如,将亡者从轮回之境召唤回来什么的……”
“当然,你已经获得了我的认可,我的都是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设法帮你实现。”那声音放软了语气,“来吧……来和我融合。”
“我该怎么做?”他有些茫然地问。
“给我你的血和灵魂,用来解开封印,与我达成永不背叛的契约。”那声音下的根茎开始翕动着包裹上来。“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体了。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你之后想怎么复仇都可以。”
他想了下:“那我就先把这里变成活人不敢来打扰的鬼城,然后和亡灵们一起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声音哈哈笑了。“这样的决心可不够喂养我身后的邪灵。”
“那就都听你的安排好了。”他懒得思索了,索性听任摆布。“反正之后我们就是一个人了,对吧?”
“当然。”
他将手轻轻触向那团黑色根茎,有湿滑的东西上前绞紧了他的手指,一点点疼痛从尖端开始侵蚀,吸食着他的血液。
他微微皱着眉头,任由肢体被分解、吞噬,没有试图挣扎。
“多亏他拓宽了你的识海,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份力量分享给你……凡人的灵魂是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的……我的小可怜。”
渐渐的,他的整个手臂都被黑色根茎缠住了,快速吸附起来。
“……找到了,古素汐在这里!”
就在这时,从右边的余光中,他看到几个碍眼的中州人驾驭着巨大飞鸢,从云层中盘旋着显露出了身影。
那群人来回飞了一圈,最终还是不敢离他太近,只是落在对面悬崖间的平台上,落地后便立刻向天发了一枚烟花弹。
“原来濯灵花开了……难怪他要跑这地方来。”
有人悬停在半空,看着他的脸发憷。
更多的人,则是专注于他扔在一旁的濯灵花。
没有人发现他藏在根茎里的手正在发生虚实之间的转变。
“这便是传说中的濯灵花……?”
这群人显然不怎么聪明……看不到事实,也不会推理,完全把濯灵花开放的次序搞反了。
“濯灵花是我用血咒喂养了,才提前开放的……”他偏头看向那群中州追兵,难得有心情扯开一个微笑。打趣道,“没想到成魔比成神还难……你们这群阴魂不散的臭虫子,是嫌血祭的人头还不够多吗?”
他垂下头,只是轻轻朝着被搁在一边的濯灵花吹了一口气,那些原本被摘下的碎裂花瓣,便一片片洒向悬崖下。
有人不顾生死,立即朝飘飞的花瓣冲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人们发现他的头发已经散开了,两个鞋子也早不知掉到了哪里,就这么悬空坐在崖边,一副放弃一切的落魄样,都默认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了。有的人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大剌剌地讨论起来。
“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不可能再借助濯灵花翻盘了吧?”
“诸位同修,你们难道不应先关心濯灵花还在他手里这个问题吗?有宝近在眼前,抢不抢?你们当濯灵花一年能开上很多回,一次能开出很多瓣吗?”
“哈哈,说得对,反正大伙都用不出灵力,谁怕谁?谁先上,先抢到了就归谁!哈哈哈哈!”
有人不急着抢那些花瓣,悬停在两山中间,拿弓箭不停射他,可惜那家伙准头不太好。
又有人驾驭着巨大飞鸢从另一边驶来,似乎是信号弹叫来的援兵陆续到了。
“住手,你这个魔头,你在干什么?”
来人没看出这边为了夺宝早已剑拔弩张的氛围,只对他扔花的举动感到心痛极了。“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乖乖把剩下的花瓣拿过来,我就把你最想要的东西交给你。”
来人说着,从裤兜下径自扯出了一个吊着长长穗带的黄铜铃铛。
古旧铃铛,中间缠绕着一丝明明灭灭的白光,倒也煞是好看。
“我最想要的……?”他正坐在崖边,单手撕着花瓣,闻言只是表情略带迷惑地注视着那人,显然没理解为什么这人会自以为握着能与他谈判的筹码。
——我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在和我融为一体了呀。
“你的宝贝徒弟的魂魄啊!想不到吧?你不会希望他死后连灵魂也不得安枕吧?把剩下的濯灵花交给我,我可以发发好心,让你们的灵魂埋葬在一起。”
他果然慢慢停下了动作,只愣愣地盯着那人手中的铜铃出神,一时间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又变得无法理解起来。
他想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铃铛,更不能收一个铃铛当徒弟。所有不是这人疯了,那就是他疯了。
“他可真有血性啊,可惜你的城民就不怎么有血性了,不过也对,有血性的早就挂在城墙上了嘛!哈哈哈哈哈!!”那人继续刺激着他。
他默默地看着那颗正悠悠晃荡着的,发出轻灵脆响的铃铛,呢喃起来。
“……什么意思?”
那人哈哈大笑道,“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这个人,是你很重要的手下吧?你叫一叫他的名字,看看他还会应答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那日昭瞢城的人都走空了,只有他还在到处找你,在你被雷劈得动弹不了时,引走了我们所有的追兵……想起来是谁了吗?”
他的头痛得很厉害。“阿黎……?”
“阿黎?原来他叫阿黎啊?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他的眼眶红红的,只默默盯着那人手中的铜铃铛,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被我们拿那把凤翅镗戳穿了喉咙噢。那个破镗……这么长。你应该很熟悉,就不用我给你演示了吧?”那人故意比划了一下,“从前胸,就是靠近喉咙这里,一直穿过他的后脑勺捅了出来,前后两头都露出一大截啊。”
“他可真是个汉子,在此之前,我们每个人都上去捅了他一下,被捅了好几十下才彻底咽气呢!”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这个东西啊,叫做摇风铃,里面正在响的,正是他绝望死去的魂魄啊!!哈哈哈哈!!”
“我们七个兄弟,每人身上都有这么个玩意儿。因为他死后魂魄被我们打碎了,分成了好几十份……我们靠着这东西,把你藏在地洞里的徒子徒孙都挖出来了啊,哈哈哈!”
“濯灵花放下,我就把我手中这只交给你,高低让你们师徒团聚,死在一起,如何?”
他悬空坐在悬崖边,看着铃铛默默流起泪来。“阿黎……的确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孩子……被我视作亲人的孩子。”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也将那只正在流血的空荡手臂袒露在众人眼前。
那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他另一只手臂上血肉统统消失了,对此异状,还是感到害怕的,都紧张地后退了一些,警惕地拔出了武器。
“可我想他未必如你们所知的形态死去……”他轻咳了一下,没有别的举动,只是问,“那其他的人呢?”
那人僵着脸,硬着头皮笑了声,声音很冷。
“其他人?不还得好好感谢这位阿黎兄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处理完你的徒子徒孙吗?”
“摇风铃只能帮我们定大致方位,可其他人,都是被你自己的城民们亲自交出来的啊!其实我只是大声喝问了几句——谁是古素汐的传人,交出古素汐的传人,平头百姓皆可保命!没想到所有人就都齐齐抱在一起,一副看起来可怜得死的样子,随后统一看向队列中的某一个人,一逮一个准!懂了吧?”
“你看,我们这回可没有杀死一个平民,够对你讲道义了?哈哈哈,只是你的孩子们死得着实有些冤枉啊!他们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民众而死的,他们是被你的民众推出来送给我们,一个个杀死的啊!”
“他们好绝望啊,死前都在后悔为什么要保护着那群难民离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说什么还不如陪你守在大月塔里死战到底。哈哈哈哈!”
“他们都死了呀!是被你的城民出卖,是被你愚蠢的逃跑计划所害,白白死去了啊!”
那人怕他听不懂,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我知道的……星星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也在心里和他们互相道过别了……”
“什么星星?”那人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轻笑,继续说着众人听不懂的呢喃。“反正每个人最后都会化成一场雨的,他们是,我也是……朔疆长大的孩子吗,总是喜欢看雨的,修炼到化神,知道每个人都会变成一场雨后,就更喜欢看雨了……”
他说着便微微笑了起来,仰头看向天空。在场之人,没一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干什么说这些啊?我们是敌人吧?你怎么不愤怒,不咆哮,不生气?”给他带来消息的中州人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搞得这么可怜,跟个迷路宝宝似的。好像我们在故意欺负你一样……明明是你选择了开山建派,就是在向我们宣战不是吗?快过来,和我打一架!我要光明正大的,砍下你的首级!”
“……我不会再原谅你们,永不会再怜悯你们了。”这一句话,显然他只是对自己说的。他垂下头,眼中一片昏暗,全然没有了光。“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忽然张开手臂。
那人显然忘了这里无法使用灵力的事,以为他要展臂飞过来,和他大打一场了,匆忙摆出了迎敌的防御姿势,却眼睁睁看着他铺展开的身体,面向空荡的悬崖下方,开始下坠。
风中传来一阵带着哭音的呢喃。
“就把我们葬在这里好了,我们将如你们所愿消失……
在这个世界,我们见过星辰日月,见过风,见过雨。
但终归还是要归于我们来的地方……”
那人盯着他掉下去的空荡云层,捏着手中的铜铃,不由微微发愣,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挣扎。“搞什么,这么急着死,连徒弟的灵魂都不要了??”
“你们不会没有代价。一切邪恶与怨念将组成我们新的躯体……”风中传来了一丝隐约的,听着极为不详的诅咒之声。
“不愿轮回往生的冤魂……则必将与魔鬼同时降临。
我将把血肉献祭给邪灵,而你们,将与我们同葬在这座地狱。”
其实大部分人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没看到他的身体如何穿透层云,如何掉入水中噗通一声不见了,没看到那种像是新鲜灵魂的东西,如何化为点点星光,变成了一场在山谷间降落的雨。
因为他们更关心那半株被他遗留在崖边的,正随风轻摆着的濯灵花。
“咦,他刚刚是自己摔下去的吗?几个意思啊?”率先飞奔过去抢过濯灵花的人,显然是才发现他已经放弃抵抗,就这么消失了。
“都是这家伙嘴巴太毒啦,对他这样的孤家寡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交战这么久,咱们也是最后送他一程的人,光说修为的话,我还挺佩服他的,哎!你这混球,怎么就不能和他好好说话呢!!!”
“我还不是担心他会反扑吗,早知道他如此毫无斗志,还怕他什么,直接上就是了。”
“妈的连个尸骸都没有留下,不然好歹能拿着他的头回去领功了。”
“算了算了,这一趟来朔疆,阴差阳错他们也帮咱们解决了鸩师,留下药都这么个大摊子,多少给他这个最大的功臣留个死后的体面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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