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此时正是庆典最为热闹之时。众人大多在前山平台上欢庆，凌二却独身来到后山，一个人看着结界外的月亮出神。

自清净宗围攻后，已经又过了数日。

这几日，建派大典如期进行，弟子们也个个加紧时间拜入各个峰主长老门下，头顶的水蓝结界在数名驻派修士的结阵维持下，却再没打开过一次。

一切都透露着令人感到焦虑的诡异平静。

这几日，七大宗门的人已经在结界外面闹翻天了，其实他对此早就有所察觉。但有萧家少年每日在这里坐镇，才没使他们全部听从清净宗的号召，上山来围剿他们。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萧渊鹤以仙君之尊下界，此事已是众人秘而不宣的消息。如果七大宗门请不出一个同样量级的人物，他们也不敢公然动手。

“假如前辈在就好了……”凌二看着头顶的圆月，呆呆的愣神。

——真的好希望，自己永远只是百年前那个沉迷修炼，每日只要思索着如何变强，其余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的少年该多好!

或许……如果前辈在的话？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凌二垂头思索片刻，已经迫切地想要与那个人见面……想到这里，他索性盘坐在临崖的大石上，将神魂探入了鸿蒙界中。

今日的予美秘境，依然四处闪烁着宏大结界的金色水光，和往日并无两样。

凌二自秘境石台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走出秘境，来到幻离山顶，果不其然，那熟悉的身影依然站在老地方，仿佛对这满天的魂雨永远都看不腻。

今日之行，倒是异常的顺利……！

“前辈！最近好吗？”凌二向那道背影加速走去。

那身影侧了侧身，没有回头，只轻笑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说？”凌二不曾多想，只一如往常，在那背影身侧坐下。“是我最近的表现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只是以为你，已经看穿我所有的谎话了。后者在心底默默的叹息一声，随即垂下头，说道，“你呢，最近应该很辛苦吧？”

“不辛苦呀。”凌二摇头，“完成前辈交代的事，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嗳……”那声音叹息一声，跟着坐下来，一手轻轻放在凌二脑袋上摸了摸，说道，“光复一个被所有人仇视的宗门，哪有那么容易？……还是委屈你了。”

凌二往后躺倒了一些，也没再反驳什么，只古灵精怪地笑了笑。“前辈要是真的这样觉得，那我就和你讨个赏，好不好？不是很麻烦的东西……只要你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事情就好了。”

“……想要知道什么?”那身影侧了侧身，随意地问道。

凌二：“那我就直接问了。前辈……你知不知道关于古素汐更多的事？他到底是谁？他是不是有可能还活着？”

“……就是这一件事？”那身影倒抽了一气。——凌二凌二，你到底是单纯疑惑，还是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就没有别的了？”

“还有另一件事……”凌二想了想，匍匐过来，忽然连同腰和垂在两侧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撒娇道，“之前你不是说，我通过了你的初步考验，所以我想知道，我的第二个考验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此刻的陆小吾……其实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懵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凌二开口解释古素汐到底是谁，到底死没死，以及还要不要将考验进行下去这种颇为愚蠢的问题。

但他是谁？一个拥有原主记忆的背书党。黑白鱼图对他来说只是入门技，太极打得风生水起，糊弄个没有戒心的小凌二不要太容易。

他脑中措辞片刻便有了答案，随即状似随意地轻声解释。

“古素汐？……据我所知，他其实是个好人。当初差点就入了神界，是他自己不肯……而上界之人，也大多对此表示过惋惜……也因此，我才促成你去光复自己的宗门。因为他发心之初，的确是出于善义。而一旦你做成了这件事，这些也会是属于你自己的……最坚固的阵地。”

这一下，即便凌二已经产生了怀疑，他也能把作为霄影的自己推干净。

“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前辈。”凌二搂着他的腰，问道，“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

“……怎么了？”他只假作不解，“今天的你，和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如果是从前，他讨要的奖赏，必然是看一眼自己面具下的脸，或是继续和他分享自己的故事什么的……然而这一次，凌二看似乖巧，心魂儿却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他是本门的祖师，我自然好奇他了！可如今七大宗门虎视眈眈，我实是没法抽空去朔疆查个究竟，只能跑来问你了。”

“……你还知道有人对你虎视眈眈？”陆小吾当即脸不红心不跳地笑了笑，打趣，“你知不知道……光这几日我在秘境周围帮你赶走的追兵，都已经不下十波了。他们都是奔着搜捕你的魂息而来……”

好你个小凌二，学会撒谎了，如此咱也没必要不好意思了。陆小吾想到这里，继续埋怨，“这些事……我本想独自拦下，不打算告诉你。可眼下，你看你，见了我也尽想别人，句句不离那千古之人，既然如此……我也没必然再帮你隐瞒了。”

“别生气别生气，我不问就是了。”凌二赶忙坐起来，满脸真挚的样子，“我只是想着搞清楚这些东西之后……事情能进展得顺利一些。没有在想别的人。”

陆小吾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假意懒得理他。

他表面生气，心里却忍不住发笑。

——萧渊鹤，你竟凭一副画就想撼动我，真是太天真！

不管别人对凌二说了什么，反正他最后都会回到我这里来，到时我只要随便扯上几句他都会信，因为他就是这么好骗啊。

“前辈，别生气。”凌二又凑上前，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往他肩膀上方靠了靠。

“那你要答应我，此后专心完成我交代你的事，不准三心二意。”他偏头说道。

“好。”凌二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不问这个了，可是第二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不准再糊弄过去。”

“这个嘛……”陆小吾佯做深思，笑笑道，“我得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告诉你……算了，就直接告诉你吧！你的第二个考验——其实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了？”凌二不解，“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么可能直接告诉你答案呢？那样就失去很多乐趣了。”他咂舌道。

“你……又耍赖！”凌二委屈控诉起来，“所以你答应要给我奖赏，其实什么都没有给我！”

“我也没答应一定要给你吧！”他乐了，轻轻捂住凌二的眼，笑嘻嘻地说道，“算了，姑且补你一个奖励。你先闭上眼睛，不准睁开。”

凌二在他的亲昵表态下，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前辈……我听说两个凡人在一起，如果一方捂住另一方的眼睛，那接下来他们就可以……亲亲了。”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总之你先数十下，十下再睁开眼睛，那奖励就归你了！”

他不答话，只自顾松开凌二的眼睛，悄然退后。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凌二心跳加速地数完，急切地睁开了眼睛，“前辈，我睁开了！”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亲吻落下。空荡的山巅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坐在原处。

他转身，略带怨恨地看着那还留有前辈余温的空地。

“又骗我！！”

然而就在他酝酿着失望时，却忽然在那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团莹绿的灯火。

那火焰微弱，却像萤火虫的小尾巴一般，在深紫和暗红的点点魂雨中，闪烁着略微不同的光晕。

他捧起了那团荧光看了看，一丝异样的感触从中传来，正在疑惑之际，那团萤火便颤抖着，来到了他的指尖，以灵光凝聚成一枚深绿色的魂环，紧紧锁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看起来，就是一枚以元魂之力形成的灵戒……？

这种熟悉的感觉，竟仿佛前辈仍旧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前辈，竟将自己的元魂剥离了一部分下来……永远留在了自己的手中？

凌二嗔目，白白的眼球上顿时曝出一丝血色。他赶紧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寻找着那人的身影，不可置信地低喃，“前辈……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前辈！！你出来……！！”

无数次呼喊，却没有唤回那打定主意悄然走远的人。

“……前辈。”凌二捧着那枚灵戒，几乎快垂下泪来，“前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向你乱要奖赏……”

“这样我就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呀，笨蛋孩子！”

头顶结界附近，传来了那人渐渐远去的声音。

“这……这怎么能跟完整的你相比。”凌二止住了难过，垂眸，满目愁苦盯着那枚戒指愣神，说道，“我叫你一声，看你倒是会应吗？前辈。”

那灵戒丝毫没有动静。

“前辈！”

……依旧毫无动静。头顶上，那声音也再也没有回应……前辈，看来真的走了。

但这种感觉，逐渐让他分不清了……因为这个戒指上的气息，实在太浓厚了！只会让凌二觉得，他的前辈时刻都陪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离开！真是……太可恶了！

凌二越想越觉得委屈，越看那戒指越抓狂。

“你真是……这样我还怎么能不想你！你是故意的！！！！”

*

凌二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当他发现这枚以元魂之力所凝聚而成的戒指，竟如心剑一般能从鸿蒙界带出去后，他便肉眼可见的疯魔了起来。

每日，玄冥宗的弟子路过他身边，往往会看到他们表情风光无限、杀伐果断的宗主大人，有事儿没事就捧着手里的戒指，笑眯眯地对着空气说话。

“前辈，早安。”

“前辈，今日新增了宗规三则，改良了一招剑式，以适应入门弟子的初期修行。”

“前辈，小吾今日说要将你借去把玩，被我打发走了。谁也不能动你给我的东西，他也不行！”

“……前辈，你说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我好烦！”

“前辈，凌允近来越来越懂事，找不到能出手收拾他的理由了……咳！”

“前辈，那萧家少年又来了，他跟他们说他叫萧云舟，是萧渊鹤的堂弟。真不要脸。”

“前辈，我会完成好你交代的任务，你放心好了。”

“前辈我堕落了……什么也不想干，每天就想抱着你说话，这样下去，还怎么光复师门。”

凌宗主疯了！

最后，但凡路过了他身边的宗门弟子，无一不得出了这般结论。

这要不是疯了，就属实只能是那什么癔症发作了！！再要不，就是有什么奇怪癖好?

不然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会整日对着一枚死物说话，仿佛陷入热恋的怀春少年？？

“前辈，虽然我很想久陪你会儿，但还是得下山干活了……那群人，又找上门了,真烦!”

“我其实不想搭理他们，但是这个人，我必须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