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这时候还在不急不慢地往回赶，他看到林中飞鸟惊了巢，拍翅四散而去。很多七大宗门的修士慌慌张张地从西面跑来，这样的阵仗……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是新宗门的方向出现了状况。

他当即盘坐在地上，以神魂进入鸿蒙界中的凌府秘境，与留来新宗门内的凌允确认了一番。

“这边没有太多问题，刚才魔潮来的时候结界稍微松动了一下，已经重新修补好了。”凌允并没有好奇他们出去干嘛了，只留音说道，“二哥你还是快回来吧，山下这么乱，小老虎再这么跟着你跑来跑去，是不是也太不安全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凌二耷拉着眼皮，垂眸说道，“还有，别再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啊？？”凌允对此并不能接受，“为什么？？……吵架了啊！？？”

“不为什么。”凌二有些心烦，话没说完就自顾从鸿蒙界中抽身离去。

他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身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围了一大群七大宗门的修士。所有人都拔出了剑，正绕着他打转，显然在考虑要不要趁机偷袭。

其中靠得最近的一人，正举剑犹疑地看着他。

“你……你是凌二吧？你什么时候归顺了天峭门啊？”

……原来只是对自己这身天峭门的常服还秉持着一丝松散的怀疑。

来人不过化神修为，单独面对强敌时，显然还需要同伴们给予一些勇气。他见凌二坐着没动，回头跟身后的人嘀咕了起来。

“说起来，这凌二什么时候成天峭门的客卿了？那咱们上还是不上？”

凌二坐在原地，盯着那修士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毁去了身上伪装，重以灵力幻化出一贯的黑袍。

“不用想了，衣服是我抢来的。想上就上，刚好今天我也有点手痒。”

凌二说完，飞速运功一遭，逼出了脚下淤血，整个人散发着突如其来的压力站起身来，手中长剑应声出鞘，径直甩飞了出去。

凌二原本以为，这人要么是藏着法宝，要么是有什么隐藏的本领，不然不敢单独上前挑衅自己。

结果他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光是剑气出鞘，就瞬间击毙了这家伙连同他身后同伴在内的两个人。

血光乍现，两人来不及叫喊就倒了下去。包围他的众人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新宗门的山脚附近，有本门大能与其他几宗的师兄弟们助阵……凭在场这十几个着急忙慌的散兵游勇，别说捉拿他了，光是从他剑下逃生都费劲。

除非……除非能请来强力外援！

众人齐齐睽视一眼，就此从各自贪婪又惊惧的眼神中，读出了彼此的真实想法。

有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但实施起来却很困难的方案渐次成型……

——他们所有人来之前都看到了，那黑影上来率先攻击的是新玄冥宗的结界……也就是说，那魔物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闯入眼皮的通杀。

所以只要将凌二引到那黑影附近，再想办法躲开……到时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哈哈哈！虽然有几分冒险……但是为了二十万灵石的悬赏，死几个弟兄算什么！

“走！我们回去！”

掉在末尾的修士，当即反应过来，呼喝着众人往来时的方向撤退。

“快快快，跟着他跑！”

所有人都唯恐掉队地跟了上去。

凌二追击而来，路上也是一剑一个，没给这群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前方的逃跑的人非但没变少，反而越来越多。

毕竟他现在身背二十万灵石悬赏。聪明人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既有这等兵不血刃，坐享其成的大好机会，岂能让这十几个人独享？

而且人多了，就算那黑影不来，他们要再对付凌二的话，起码也有了一战之力。

于是乎，一群人刚从滚滚魔影中逃出生天，又纷纷甩着剑光加入了被身后凌二追赶的阵营。一时间，还真的分不清是谁在悬赏谁了。

凌二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实想法，但今日既是拔剑了，便不可能空手而归。

他飞身悬于半空，挥剑，于稍远的前路上劈开一道天堑，将山林隔断成东西两半，接着又连甩几道大符下去，落下了一面绵延数里长、似碧玉般悬空的湖蓝结界。

界墙在轰隆隆声中蓦然升起，极目没有尽头，往上直通天际，像堵实心浇筑的铁墙一般，死死地阻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众人尝试打破界墙，却未料内中灵能浩大。破除无法，飞跃无门，此时再无退路，因而只得纷纷咬牙怒吼着，拔剑冲上来与他拼命。

“咱们有这么多人了，还怕他干什么？！一起上，弟兄们！”

其中一人眼泛红光，咬牙切齿，率先举剑冲了上来。

凌二未料这群蛆辈中间，当真还有不怕死的血性少年，心中顿生一分钦佩。

当然了，只有一点点。

快速权衡一番后，他选择避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少年，转头专挑最初的带路修士下手。

这群人最是精明，知道见势不妙及时逃遁，此刻眼见凌二甩开众人直冲而来，只得气急败坏地从人堆中跳出来，破口大骂着四散逃去。

“凌出殡，你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去死吧！早晚有人收了你！！”

如此一来，没多久其他人也都跟着一哄而散。唯恐被他单独针对，一个个像躲避那魔物一样避之不及。

“呼……”凌二懒得一个个追了，他轻吁一声，拄剑站在原地，看着众人仓皇落逃的背影暗暗发笑。

可惜了，自个原本打算开个剑阵将他们堵在这儿全数解决，白瞎这么大阵仗，也没派上用场。

*

“凌出殡……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一通好找。”

凌二站了会儿，回身正打算撤去界墙，心念刚动，却闻身后草丛滚动。

他回过头，发现林中原来还躲藏着另一拨人。说话的人穿着天峭门的常服，正略带狼狈地从草堆中钻出来，不是那叫龙沉竹的天峭门修士又是谁。

这个人也算是与自己相熟了，才合体初期，就敢一次次不怕死地挑衅自己。

“怎么还是合体初期呢？看样子你家老头飞升了。没人帮你往体内打剑诀了？”

有趣的敌人当然要留着慢慢玩弄，凌二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笑意，说完便拖着还在淌血的长剑往那方逼近而去。

“龙沉竹是吧？这就真的只能怪你倒霉了。刚好我今日……还没有尽兴。”

那叫龙沉竹的男修见了他，果断拔剑出鞘，微微仰着后脑勺蔑视着他，一如既往地大放厥词。

“来啊，今天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打不打得死我。”

凌二垂头呵声笑了笑，显然对男修的自信倍感尴尬。

他不再多掰扯，提剑，怀着必杀的决心，往那男修身上砍去。

剑光不偏不倚地落下，然而罡风散去，那男修依旧纹丝不动地叉手站在原地，略带挑衅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服还是不服。”男修微笑道。

“是幻阵……？”凌二皱眉侧目，心神微动，有些不可思议地又去了一剑。

然而不管砍下多少次，他的剑每每仿佛劈在了金石之间，竟没能撼动那男修半分。

凌二只隐约发觉这其中有蹊跷，但他一时没想明白，只想着多半是这家伙身上藏了什么歪斜玩意，能抵消他的剑意。

但再怎么邪门的东西，只要是法宝，就总有灵能被耗尽抵消，最终破裂的时候。

他又连砍下几剑，剑剑蓄满全力，结果一如先前。

他终于感到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当即跃于半空，一点眉心，垒出识海灵山，朝男修站立方向开启剑阵。

正默念剑诀，一时疏忽，没有搭理身后的低空呼啸之声，等察觉到那东西速度逼人，啸空之声也已来到了近前。

——有什么东西正极速划破空气，裹挟着雷霆般的声浪向自己猛袭而来。

凌二下意识中断了施法，提剑回防，侧目于余光中觑见了一道灰扑扑的剑光，正匆匆自身后的云中破出。

他的视野只仅仅捕捉到了其尾部燃烧的气浪，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径直从他的后心穿进，胸口下穿出。

一开始，他只是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很快，那阵痛便扩散到了全身。再然后他感觉不到痛了，只有凉凉的麻意从胸口不断传来。

凌二垂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胸口破开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大血洞。

是什么东西，竟能直接突破自己的护体罡气……

他有些难以置信，首先掏出那清净宗老道送他的护心镜，对天看了看，果不其然，这护心镜也被洞穿了。

一个成年男人小腿粗细的大洞，正大剌剌地往他鼻中灌入血味的风，仿佛虚空中开着的一只独眼，正目睹着、反射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面容。

他垂头，继而看向那天峭门男修。对方此刻正在把玩的东西，无疑就是刚才将他一箭贯穿的东西……那是一把灰黑色的古朴长剑，长约七尺。

上面还勾着粘连的血肉和筋骨和衣服碎片……

凌二缓缓吐了一口气，叮一声将那老道送的劣质护心镜隔空扔了下去。

他抬手，尝试捂住胸口破掉的那个大洞，运起全身功力修复身体，然而淅淅沥沥的粘稠血水还是不断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

原来那老道说的，都是真的……

“知道你输在了哪里吗？你输在了轻敌，现在站在这里和你打斗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师父——摄龙散仙。哈哈哈！”

龙沉竹轻悠悠地转着手中那把古剑，笑眯眯地向正在坠落的他一步步走来。

“不好意思啊，有件事还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天赦命格……你知道我师尊为什么非要将我提升到合体境界才肯飞升吗？达到合体境界的天赦命格，意味着……只要我自愿，他随时能借助我的眼睛，我的五感莅临于此界，哈哈哈哈！”

“对了，我师尊还叫我给你带一句话——凌府的传世之剑，终究不如天峭门的天阙来剑！这招叫云中剑，怎么样？好歹也是本门的至高绝学，你死在这一招上不亏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打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们天峭门的悬崖峭壁！你打的是空气啊！！！哈哈哈哈哈！！！！！！”

凌二捂着那个破洞，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却依旧嘴犟地不肯认输：

“……可惜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不然当面受此一剑，我早就死了。”

血与泪混杂沾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想起了未对前辈履行的承诺，也许是想到心中终究还有放心不下的人，也许是因今日的惨败而对自己感到失望与气愤……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不听使唤，光是转动脑袋这样的举动，都变得万分艰难。

……如果有机会重来……至少自己不会轻敌，不至于输得如此可笑。如果有机会重来……算了，还是不要重来了。

凌二默然闭上了眼睛。

“让我看看，你这个脖子，价值二十万呢。”

男修这时踱了几步，走到凌二的身前，拿剑尖抵住他的脖子。

“沉竹师兄，杀了他吧！还和他啰嗦什么！”

有同伴要上前直接和他了断。

“听听，我的师兄弟们可是等不及要把它割下了。”

男修砸了砸舌，却是将那人挡了回去，“不过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没打算这么快杀死你。”

男修说完，收剑，抹去了上面的血迹，站起来自语道。

“就这么放了他，二十万的悬赏不要了？”同伴犹有不舍。

“急什么，一会他会来自投罗网。”男修带着众人离去，刚走出几步，便似想到好玩的主意，兴奋地回头，“嘶……对了，我想问一下，你们凌府仙山中，还有能接住这样一剑的人吗？”

“……不如就留着你这个头，见证凌府的灭亡吧！哈哈哈哈！我给你时间！哈哈哈哈啊！”

男修说完，就此带着众人御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