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魔物此时还在几千里外的高空中鏖战。

刚刚他分明感觉凌二的气息靠近了自己……却不敢以这样的面目示人，于是追逐着脚下修士往更远处席卷而去。

直至将视野中的宗门修士尽数清除干净，他才慢悠悠回转，一步步踏云而归。

“我主，凌府有麻烦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久，忽然收到了安排在清净宗的小魔灵传音。

“……道宗带了十多个修士正在围堵凌府……咱们要出手吗？”

黑影闻言，尚且嗤之以鼻。“他们凌府有小和尚，用得着咱们出手吗？”

黑影想到兴奋处，远远地又瞥见余光中的漏网之鱼，于是驻足于原地，出手，一击便轻松轰杀。

又过了一会。

“……我主，小和尚没来，来的是凌府夫人。看起来她把传音截下来了。然后……她打输了。”那边接着传音道，“凌府的四爷还在里面对敌。我们刚刚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那凌隐正在和谁打?

黑影愣了愣，顿时心生烦闷，咬牙切齿地。“别再跟我提凌府的事情……我并不关心！”

“噢。”那边顿了顿，却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声，“……那您正和二公子在一起吗?”

“怎么了？”黑影越发不耐烦，气哄哄地往脚下草木轰下无数击，催促道，”有事快说，别惹我心烦。”

“没什么。就是天峭门的龙沉竹……他带了一柄剑，邪门得很。”那边接着传音道，“还说他来之前一剑洞穿了二公子……这是不是真的？”

黑影闻言，顿时杵在原地，安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不先去确认一下？”

不消多说，黑影很快自鸿蒙界退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耷拉了一下双肩，决定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啥——凌二被龙沉竹那种货色一剑穿心……？这怎么可能？？！

黑影想到这里，觉得此事绝无可能，于是继续漫步往昭瞢城方向去。

然而路过那面湖蓝结界上空，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结界仍旧横亘在山林中，内中散发着浓重的凌二的气息。很好。至少说明凌二还活着。

黑影想到这里，横着脸，一脸嫌弃地降落在地。哼，我才不是关心他呢！我只是怕再也找不到这么趁手好用的主角罢了。

他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就这么有些迟疑、有些烦闷地沿着结界一步步循迹而去。走了一段，似乎觉得路太长了，于是单手触向结界，将内中的玄冥之力吸入自身。偌大的界墙于原地消融瓦解，视线再无阻拦，终于令他得以看清结界尽头的光景。

只见一排血迹零散地拍落在地上，末尾有长长的拖曳红痕，没入了一旁的草地里不见踪影。

而一个落单的天峭门修士，乍见结界消失，正慌慌张张地从半人高的草丛中钻出来。

修士小心地提了提腰间。那里，则缀着一枚他再眼熟不过的乾坤袋。

他还记得这锦囊袋柔柔软软的触感。

因为上次他拿这口袋子时，也是这么捉得紧紧的，唯恐自己睡熟了，不小心弄丢了他家道爷的小金库。

这一回，他不再是凡人了。这口袋上面也沾满了泥，浸透了主人的血，他太过熟悉，以至于无论何时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属于谁的东西。

黑影只愣了一瞬，便继续负手向那方走去。

那修士鬼鬼祟祟地侧了侧头，感到右后方有一道黑影逼近。乍然回转，才发现身后竟跟着一堵似人似兽、以重重幽魂之姿蒸腾着出现在林路之上的魔魅。

“啊！！！”修士吓得魂飞魄散，乍然鬼叫一声，连爬带滚地跑了。

黑影先一步瞬移而出，站在修士前方闭目等待。

“小的只是路过！求您饶了我！”

修士跪在黑影脚边，连磕了几个响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龙沉竹和他那个飞升了的老不死师父干的！”

“东西留下……滚。”

黑影收声，懒得听任何辩解，只垂头懒洋洋地注视着修士。

他嗓音幽闭，似地狱索命而来的恶鬼。修士赶忙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丢下了那枚乾坤袋，垂头夺路狂奔。

黑影垂头，继而捡起那枚熟悉的乾坤袋……垂眸缓缓摩挲了会儿。

……什么都变了。

想不到今日的凌二，堂堂龙傲天……竟然沦落到连自己的法宝都守不住，要靠路过的反派顺手帮忙的地步。

埋首在重重幽魂的包围中，指尖触到那口袋上厚厚的血迹，忽然像被轻微刺痛了一样，他很快便收回五指。

他轻轻吸了吸鼻头，一阵略带哽塞轻轻的嗅闻后，便闻出了血味的来源。

离自己不远，还不到五十步。

黑影侧首看去，果不其然发现口袋的主人正瘫靠在一棵树墩子下，一如他们分别那日，右手紧握着寂兮剑，但人却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胸口被洞穿了个碗大的血洞，看起来声息全无。

黑影的脚速比觉察来得更快。下一刻，他已经闪现到了五十步外。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空中残留着肉眼难以捕捉的虚影。而随着他的逼近，他身后的黑色魔气也一点点散去无踪，一点点恢复了陆小吾初出南海时的身形与面容。

陆小吾略带困惑地，来到了男人的身边蹲下。

他眼带寒光地垂头看了看，似乎无法理解面前发生的事情。

他犹豫片刻站起来。举手看了看掌心。

……凌二——若以古素汐的玄冥之心救你……那此后，你我之间只剩算计。

若以陆小吾的喜爱之心来救你……我却无法接受不被坚定选择，被一个迟疑眼神所牵动的痛苦。

魔就是魔，生就为魔，凡心……终究没有玄冥之心坚固不破。

“哈——————”

来人再次召唤黑影随行，被团在迷离幽魂与兽影中，双手握拳，仰头，发出震天的嘶吼。

“罢了……如果是龙沉竹动的手，那这一剑与我脱不开关系……”

黑影低啐着自语一声，随即伸出手，失笑。

“凌二，你不愧是主角，瘫在树丛中动也不动，也能等到路过的魔神顺手搭救。“

玄冥之心的力量，开始源源不断地修复起那个大破洞。肉眼可见地，被整齐斩断的血肉一点点的、如催芽的小草般生长起来，逐渐合拢在一起。

做完一切后，黑影便默默退后，他的身躯在玄冥之力的转变下，一点点融入空气中，化为了无形。

凌二……或许不只是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我，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真实存在的我……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对不起，我很自私。

虚影想到这里，垂头寻了块矮石坐下。他隐匿在空气中，低丧地偏着头，略带痴恨地回眸，等待身后的男人苏醒。

“咳……”

大约三刻钟后，凌二悠悠转醒了过来。

男人没料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他先是垂头看了看，发现还是那身染血的衣裳，但胸前的大血洞竟然被修复了。

他埋头愣了会儿，继而拄着剑站起来，着急忙慌地四处找了找。不出意外，只要来人不想被他找到，他就什么都找不到。

凌二甩了甩头，很快便放弃了寻找。他脚步还有些虚浮，跌跌撞撞的，开始往东边走去。

走出好些距离，他又丢下剑，原地盘坐一番，直至彻底逼出喉咙下的淤血，脸色终于恢复了六七成。他站起来，头也没回地拔剑而起，御风东去。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虚影也一直徘徊跟随在他身后。

*

凌二自西向东，远远地看到凌府地界之上阵光闪烁，内中轰鸣阵阵，似有激烈搏斗的痕迹。

山系四周，不少剑师和家臣正慌慌张张地御剑悬停在上空，频频回头张望。有人在哭，有人在愤怒嘶吼。

没人想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常年生活的家园被摧毁，可他们插不上手。不走的话，还会浪费四爷好不容易争来的逃跑机会。

凌二一路穿行。不消多问，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想来自己在外头惹下的祸，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家门……

难怪，难怪为什么最初父亲说，不能容忍这山中数百人因为自己一个人遭受无妄之灾。

或许便是因为他早就看到了今日。才宁愿选择出手击碎自己的灵脉，也要换取这山中数百人的安宁。

对，其实前辈也曾提醒过——玄冥秘法再好……在世人眼中终究是异修。若局势对自己有利，应该趁机多准备一条路……

他分明暗示过自己，可以顺势收下萧家小辈为徒，达成联盟之势。

前辈说得一点没有错，光复一个被所有人敌视的宗门，哪有那么容易！而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这些时日来都在做些什么！！

每一个与自己相干的人都在承担着最糟糕的后果。自己在这些时日里，却为了一个连接近自己都怀有异心的人……什么都不管不顾。浑然忘了自己在做的，是一件需要竭尽全力才有一丝微小可能完成的事。

如果不是自负于一身渡劫修为，如果不是习惯了一个人战斗，如果有盟友……的确，这条路不会这么难走。

现在看来，就连出了鸿蒙界，四叔要与萧家联盟的提议……其实也是他为当时的自己所设想出的最优解。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只是那时的自己，终究太过自负……什么也听不进去。

现在才明白这一点，会不会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