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树木狰狞、鸦声连片，巨大的圆月高悬天空透出皎洁月光。

晴夜难得。

只可惜这般明亮的月光笼罩的是尸山血海，遍地残尸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直刺激人的鼻腔。

女子站在其中轻声发笑，细长的手插在发间，墨发散落随风飞舞。

“祁夜依啊，祁夜依。我真是枉信了你。”

她的脚下血水汇聚成流，直淌到对面男子脚下。

男子稠浓的面目冷硬，对女子的话不做反应，只是袖袍掩盖下的手微微颤抖。

“妖女祸世，修鬼乱道，弑神引乱，罪不容诛！我等求剑尊大人诛灭妖女！”

“我等求剑尊大人诛灭妖女！”

身后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求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剑尊大人。

女子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讥讽，“剑尊大人，真是光明伟岸啊。”

对所有人都是菩萨，独独算计她。

可真是荣幸。

她拖拽着手中木剑，不时划破地上血泊，荡起长长的波纹，一步一步向前走来，每一步都踏得众人心惊。

纵使她已经生机尽失，只剩一口气吊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再次出声，“求剑尊大人诛灭妖女！”

男子依旧不答话，只静静瞧着迎面走来的人，她与月色融为一体，仿佛此刻天地间只他二人。

直到一剑刺入心脏，男子依旧在出神地望着她。

“小景……”

“妖女罪行，天地可诛！求剑尊诛灭妖女！”

祁夜依轻抚插入胸口的木剑，漆黑的瞳仁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眼前女子轰然倒下，一地混杂着泥的血水直溅到他的脸上。

她瞧着那人，满身朦胧月光一如初见，清雅如寻常。

“呵，真是你大爷的，祁夜依——”

正文——

孤月之下，黄土垄中。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接着第二只冒出，只听“轰”的一声，山头竟是炸了。

女人背着一具尸首飞了出来。

若是仔细瞧，这尸首竟与女人面目一般无二，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背尸的女人面无血色，在这般惨戚戚的月光下犹为瘆人。

她俯视向下蔑去，漆黑的深渊巨口冒着丝丝鬼气，不过眨眼的功夫，再瞧时便不见踪迹了。

恶鬼界被强行撕开的出口关闭，重新成了一处只进不出的恶鬼聚集地。

景熙确保不会有人误落恶鬼界后，转身向山下而去。

山头被夷为平地，碎石滚落，伴着景熙的脚步愈发减少。

她瞧着眼前山清水秀的月下景致，脚步不停，却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是……三年了。

被焚厄扔进恶鬼界三年，三年没见过光。

景熙抬首，月亮芽儿似的悬在空中，散发微弱光芒。

三年前的景熙，化名祝瞒，是长楚史上年纪最轻的丞相。

只是无人知晓她是个女人。

她的目的很纯粹，不是加官进爵，不是名垂青史，不是报君恩意，只有一个复仇。

向权臣焚厄和妖妃萧月章复仇。

十三年前的景熙，是青平城少主，少年英杰，城破家亡。

所以祝瞒用十年往上爬，用十年去谋划，只想向皇权质问一声，那道圣旨里莫须有的罪名怎么算！

可到最后她才明白，不是皇权的力量，而是天道，她的敌人有多恐怖，多令人无力。

毒酒下肚，神女归位，天地福泽。

归的是她的仇人，泽的也是她的仇人。

景熙到如今还记得焚厄那句满是嘲讽语气的话——“真没想到我家阿章竟是神，祝丞相，真是多谢你让我知道了阿章真身”。

她便是如今想起，仍能想起焚厄那张丑恶嘴脸。

令人发指。

行至山下，茂密的树林发出沙沙响动，景熙身后陡然闪来一阵风声，“小友炸了旁人的山便一声不吭离去，岂非有些不厚道了。”

“唰——”几片叶子如刀锋利向景熙袭来，景熙侧身闪过冷眼瞧他，“你偷袭便是君子行径了？”

月光撒在那人身上，一袭白衣，映着银梅花纹，腰间温润玉带别一柄折扇，头束金冠，眉目深邃，透下满目阴影。

他眉眼染笑，带着些许天真的狡黠，“君子不敢当，旁人都喊我活菩萨，如今路见不平遇事端定是要帮大山兄寻回公道的。”

景熙皱眉，“你识得这山主？”

白衣男微笑，“不认识。”

“谁是大山兄？”

“自然是大山，所谓万物皆有灵，你无缘无故炸了它，我自然是替它伤心的。”

“……”

本以为这般不凑巧，刚好遇上山主的熟人，没成想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景熙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白衣人并未追上，只目光浅淡瞧着景熙离去的身影，“罗刹鬼。”

景熙一路向北而去，怀中是一本名为……《月华落：霸道魔主七生七世狠狠爱》的话本。

鬼界三年，景熙一只“小鬼”能活下来靠的便是它。

——景熙被扔下恶鬼界时已然身死，只是一缕鬼魂飘荡，若非通过这话本将几百恶鬼吸收，打破体内部分封印，她一早便魂飞魄散了。

景熙在进城，在檐上疾行，宛若鬼魅，潜伏无声。

说来也好笑，这话本的男女主是景熙的两个仇人。

一个神女，一个魔主。

七生七世的虐恋，肝肠寸断的爱情。

整本书从头到尾，只在重复一件事——月章被陷害，产生误会，陷入虐恋；月章逃跑，失踪，焚厄去找、去救，屠个城、灭个门、杀个人，得到功法、传承、灵宠、人脉，二人重归于好。

看得景熙眉头直蹙。

她的身份是第三世历劫里的反派兼男女主爱情的垫脚石。

只是如今……

景熙冷冷一笑，虐恋也好，生离死别也罢，好生纠缠，法宝、灵宠、传承都是她的。

只是在这之前，她得先处理好自己的尸体。

富贵险中求，没钱全靠偷。

景熙去一个什么员外府银库随意摸了件衣服和点银钱，又去后厨借了吃的和火折子。

就去野外火化自己的尸体。

恶鬼界里仿佛时间凝滞，三年没吃过东西也不觉饿，如今一爬上来，却是饿了。

漫天火光中，景熙吃着糕点，神色很淡。

她从未料想到有一日她居然会亲手烧了自己的尸体。

“啧啧啧。”

白衣人突然从树上跳下啧啧称奇。

景熙瞥他一眼，面上不显，心里却一惊。

这三年景熙整日与恶鬼斗智斗勇，连鬼都能察觉到的敏感度，却察觉不到这个白衣男。

景熙掩盖住自己的警惕，不明白此人是敌是友便不能露了怯。

“你烧这尸体怎么和你长得一样？”

景熙不觉得他会不知道这个尸首就是她。

毕竟气息相同，很容易判断。

——这也是景熙必须烧掉尸体的原因。

她可以将尸首留在恶鬼界，只是一想到自己身体被啃食殆尽的场面，景熙就恶寒。

白衣人见景熙不答话，好奇凑过去，“小鬼，你好生奇怪。”

景熙往后一退，当即离他半米远。

白衣人笑笑，拿出瓜子倚在树旁边磕边说，“你吃不？”

景熙面上不理会他，满心警惕。

“你刚去李员外家偷了多少银钱？”

景熙瞥他一眼，“阁下究竟所为何事。”

她不相信一个人会无聊到跟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人。

男子拍拍手，瓜子皮随意扬了一地，道：“我看你也并非凡夫俗子，你这么着，你给我钱，我卖给你消息，如何？”

“什么未来姻缘、命途，现在的消息，过去的一切，我都知道。”

景熙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道，不一定像他说的能知过去未来，但如何进凌剑宗这件事应当会有消息。

凌剑宗，修仙界五大宗门之一，以剑道闻名于世。

她入凌剑宗目的有三。

一，她需要对修真界进行系统认知。

二，她要在凌剑宗找到一个名叫“阿若”的焚厄女知己。

得到她那双知过去未来的眼睛。

如果是青平城灭，焚厄是操刀手，月章是推波人，她便是罪魁祸首。

她明知晓焚厄是个什么人，却仍旧嘴一张一合，对焚厄说什么所谓的预言——青平城有人会害月章性命。

三，得到九层灵塔内功法《掠夺》。

这是本属于焚厄的大功法，助他夺神修为，上天入地。

“我要如何信你？”景熙看着白衣人。

白衣人一听来了劲，开始自我介绍：“旁人都称我修真界百晓生，最是钱货两讫从不骗人。”

“你不是活菩萨么？”

他语气一顿，贱嗖嗖道：“谁说活菩萨就不能是百晓生了，我如此心善又神通广大便是旁人为我盖庙供起来又有何妨。”

景熙没理会他为何能厚脸皮地扯到盖庙，直截了当问道：“如何进凌剑宗？”

“简单。”白衣人笑笑，伸出一只漂亮的手，“先给钱。”

景熙将自己兜里搜刮干净放进他手里。

他收起钱，笑得更真诚，“你去爬九层灵塔。”

“九层灵塔？”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如何进？”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比了个二，又不知从哪里掏了一把瓜子，“看你是新客，告诉你个消息。”

“想知道有关九层灵塔的具体情况，你去城南茶馆，那里有个说书人明日会讲九层灵塔之事，莫要错过了。”

景熙颔首，“多谢。”

看样子她还要麻烦一下李员外的银库。

李员外府，景熙随意拿了几块银两，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却瞧见一红衣女鬼吊在梁上，凸着白眼瞧她，库房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那人走进库房，全貌显现，年过半百的男人如同提线木偶，闭眼前行。

怨气。

景熙心道，看样子，这个李员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面无表情又抓了几把银两，想离开，女鬼却一直荡在门口。

景熙冷声道：“我无意插手。”

身上鬼气泄了丝缕，女鬼卡了半晌，吊着挪到他处，给景熙让了一条道。

——

次日天蒙蒙亮，城南茶馆的伙计刚开门就迎来了一位贵宾。

她坐到离台子最近的地方，扔了一锭银子，“小二，说书先生何时来？”

“说书先生？”小二疑惑，“客官我们今日没有请说书先生啊？”

景熙蹙眉，那人骗她？

不应该，世上能人异士多如繁星，若此人机缘甚笃，知晓一二分未来也未可知。

不就是一日，景熙等得起。

“可有菜谱？”

“有，自然有。”小二招呼着拿来了菜谱。

景熙在茶馆坐了一个上午，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几桌人一坐就是半天，喝茶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

“女侠，您可真是神了。”小二端上一碟瓜子，凑过来和景熙说了这么一句。

“真有个说书的来呢。”

景熙颔首，扔给小二一锭银子，“还要多久？”

小二乐呵呵接住，面上顿时笑靥如花，“半盏茶功夫，马上来。”

“女侠还有其他吩咐不？”

景熙：“没了。”

小二：“好，有事随时喊我。”

小二又去其他桌忙活，景熙喝了口茶，如他所言，不过半晌，一摇着扇子穿着青衫的俊俏公子便走上台了。

“诸位看官等急了吧，今个儿便由我来为诸位讲一讲这凌剑宗九层灵塔的二三事。”

说完还对景熙歪头wink一下。

时隔多年，景熙再次感受到被戏耍的滋味，着实有些陌生。

她瞧着台上人眼熟的俊脸，这哪里是什么“活菩萨”“百晓生”，分明是身兼数职又坑蒙拐骗的三教九流。

“九层灵塔乃是如今凌剑宗剑尊祁夜依在百年前建派之时，不知从何秘境搜罗来的。”

“剑尊大人他少时一人一剑入魔界……”

他绘声绘色地演说，说着说着便成了“祁夜依”个人光辉岁月大赏。

说起祁夜依这个人，《月华落》中只着墨两笔。

一笔是他孤身入魔界宰了焚厄的一众下属，逼得他们不得不出山寻魔主转世。

另一笔，是焚厄转世觊觎他的剑“九州同”，却被他打回，这是焚厄唯一一次吃瘪。

周遭不时响起嗑瓜子的动静。

随着板子一拍，剑尊传算是讲完，开始了九层灵塔的讲述。

“……传闻它上通天道、下通地府，内里可谓危险重重。”

“二层往上有十进零出的凶塔之名。”

“塔在那里摆了百年，有些人不信其中厉害，偏生就要进去闯闯，最后出来的没几个死了的倒不少。”

他笑笑，手中折扇轻摇，端的是美人如画、君子如玉，“这些都是常识，接下来说的才是绝密。”

凌剑宗有门规，灵塔内容不能泄露，活着出来的没几个，能够知道其间构造的人少之又少。

周遭人哄笑，“什么绝密，你莫不是能说出来灵塔里边是什么构造的吧。”

他轻笑，“鄙人不才，略知一二。”

伪师徒cp：黑月光×笑面狐

草台班子上，你演我，我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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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则人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