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妖君

“找到你了。”

犹如夜半恶鬼低语,抑或浸满血水的蜜糖。

路长惟反手抽刀,匕首利刃在波光晃荡的烛火之下凝聚利光,划出一道闪亮冷然的圆弧,却在即将戳中身后人的肩膀时被大力拦住。

匕首脱手而出,路长惟此时才回过手,却见那俊朗的男人一手牢牢攥住她先前用来扎他的匕首,纵使鲜血如泉涌,打湿了他身上绣着繁复金纹的月白缎袍,也面不改色。

“居然真的是你。”那男人蹙眉,眉间刻痕深深,却笑了,“倒真是许久不见了,赤霄。”

路长惟寒毛倒竖——赤霄魔女?她在哪。

男子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也有三百年了,你欠孤的一颗心,今日就要归还。”

路长惟后知后觉:他是在同我说话?他将我错认成了赤霄?

然而眼前男子神色清明,浑不似错乱神态。

赤霄魔女恶名人人皆知,路长惟出谷路经过村城时常见有痛恨魔族的百姓在家中悬挂赤霄的画像,却不是为了摆像供奉,而是方便自己日日指其痛骂、发泄怨恨。

若是怨念也能通达黄泉、集念成力,或许赤霄还真能借这股变相异化的“牵挂”死而复生。

然而黄昏之乱毕竟也已经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了,日新月异,日光照耀之处永远都有新鲜事发生,到近几年,悬挂、记恨赤霄的人越来越少。原本被高置于厅堂的座像也蒙了尘、落了灰,或被打碎扔弃、或被遮盖藏起,终不见天日。

路长惟心里突地一跳,想起那些为凡民唾骂的赤霄画像上大多都未曾画上五官,据说这是因为魔女有千般面目、自由变换,从不以真容示人,是以无人知晓她真实相貌——除了她的“旧相识”之外。

眼前赤霄的“旧相识”妖君时无虞眯起一双狭长凤眼:“为何不回话?”

能够生啖人肉、喜好酒池肉林、歌舞宴会又气场如此恐怖之人,除了十万大山万戮殿里那位妖君还能有谁!

她路长惟喜好砍人头、将人头做核桃玩的传闻是假,可这时无虞喜好生吞人心、活剥人皮做毯的事实可是真!

她就算再不长眼、再不走心,自他追至自己背后空手接刃时泄出的一点霸道妖气她也能嗅出来了!

更要命的是,眼下时无虞好像还把她错认成了赤霄魔女......她分明记得赤霄同时无虞好像还是死对头来着!

路长惟眨眼:“赤霄已死三百年了。”

此话一出,时无虞明显地怔住了。

下一刻,冷锋被抛掷落地,发出清脆的“伶仃”之声。

而五指迅捷刚硬如冷铁,带着浓浓杀意狠狠地一把钳住她的咽喉。

路长惟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时无虞好像拎鸡一样拎起,紧接着被猛地拉进。

她对上他的眼睛,才讶然地看清对方眼中密布的血丝,以及浅棕琉璃色的半透明瞳孔中一股酝酿的暴风雪。

“住口!”

她被狠狠甩到一旁,腰背被木栏撞得生疼。

尼玛!

当真如传闻:时无虞果然是个喜怒不定的妖邪!

路长惟揉着伤处,约莫着是要淤青了,心下渐恼,抬头直视时无虞,心想你要我闭嘴,我偏不。

冷冷道:“我还未感激妖君方才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时无虞蹙眉:“你从前从不向我道谢。”

得,还在把她当成赤霄呢。

路长惟暗暗翻了个白眼,可不嘛,你俩一个被挖心、一个吃心的,死生不复相见的死对头,一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道什么谢,难不成还要谢谢她免费给你做了个开胸手术?

这样想来,估计方才从红衣人手中救下自己也定然是有更深远的阴谋:譬如将赤霄救下,不愿让她死得太干脆,等她落进自己手中在好生折磨、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类。

正当她腹诽,一只冰凉的玉笛抵住她的下巴。

路长惟被迫顺着时无虞的力道抬起下颌,对上他略带三分审视、三分玩味的目光。

时无虞的眉眼深刻、鼻梁高挺,较之一般九洲人士更为硬朗,现下在枉生城中微亮的白雾中看来,更是犹如修罗恶鬼化形,目光森然可怖。

时无虞将玉笛在她玉洁白净的脖颈上轻轻一划,鲜红血丝沁出。

路长惟在心底暗骂这厮着实变态,心道好险赤霄碰上的是济慈、也早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要是当真落在他手上,说不定比如今被镇压的命运还要惨。

她默不作声,将手背在身后,摸到了方才背时无虞随手扔在脚边的匕首。

时无虞见她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弯了弯眼角。

就是现在!

她拔出匕首,狠狠往时无虞肩头一扎!

时无虞的笑意凝住。

左右时无虞已经将她认成了赤霄、再陷到他手上定然也是逃不了好,还不若如今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求生的转机在。

然而她一击成功,匕首深深扎入时无虞左肩,刀身连根没入,徒剩下梧桐木匕首留在外边。

她反手想要将刀拔出,刀却捅得太深、一次没有拔出。

她心中暗叫不好,翻掌又给了时无虞正胸口一掌,旋即翻身便起,作势要逃。

时无虞的视线始终跟着她,也缓缓起身,刀柄仍扎在他左肩,鲜血洇红了素袍,显出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他却仿佛失去痛觉、浑然无知似的,只眯着眼略扫了一眼,连刀也懒得拔出,直接伸手,朝着已经逃出十来步远的路长惟虚空一抓。

五道缠绕着血色煞气的白骨长链从他背后蹿出,浑似嗜血的狂兽一般,只在瞬息之间便咬住路长惟的小腿。

路长惟被狠狠一绊,跪倒在地,双手不得已伸出撑地,却被趁机尾随而来的另一道白骨链勾住手腕,大力拖扯,动弹不得。

时无虞捏着手走过来,关节“噼啪”作响。

他的肩上还在流血,脸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想跑?”

路长惟注视着他将手轻轻搭在自己伶仃的脚腕上,又看着他五指合拢,一阵剧痛袭来——时无虞居然直接捏碎了她的左脚腕!

路长惟“嘶”地倒吸凉气。

时无虞起身,笑道:“......赤霄,你哪也去不了。”

这是路长惟昏过去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等睁开眼再醒来,眼前花纹繁复华美的床幔极为陌生。

路长惟刚想起身查看,却牵动了铁链“叮当”作响——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小臂粗的铁链缚住,铁链一直延伸道床头尾的四根廊柱上。

她试着扯了一下手上的铁链,铁链受到外力阻抗,发出淡淡的红光。

路长惟无言了:居然还是条缚仙索,真是大手笔。她记得制造缚仙索的血岩一颗便要一百两银子。现在捆在她身上、这么粗的缚仙索,虽说价值连城算不上,但也能值得其凡间一户五口之家小半年的吃穿用度了。

路长惟忍不住摇头:“真是奢侈无道的败家玩意!”

“你在说我?”

路长惟猛地循声望去,只见时无虞居然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贴近了她躺着的大床,上半身趴在床边,双手交叉垫着脑袋。

是什么比一觉醒来就发现面带微笑的妖君趴在你床边更恐怖?

是笑面虎妖君居然还是一-丝-不-挂!

路长惟一顿,才委婉道:“妖君,虽然这屋子里的确温暖如春,但你这样穿,万一着了凉可不好。”

时无虞“哦”了一声,直起身。

路长惟额间一跳:谢天谢地这妖物好歹还是穿了条裤子。

时无虞走到床边的屏风后,套上外袍,声音略带笑意:“你现在怎么喜欢唤孤‘妖君’?”

路长惟一挑眉:这话说的,难道赤霄从前不喊他妖君?

那能叫他什么——“喂”?姓时的?妖物?火鸡?

哦对了,听说时无虞的真身是只九尾火凰来着。

路长惟琢磨了一会,觉得上述几个称呼都不合适,便只能硬着头皮道:“世事变幻、人心易变,我......我近来有些忘事。”

时无虞道了声“是么”,从绘着一团姹紫嫣红牡丹丛的屏风后转出来,却仍是衣襟大开,外袍宽松,露出一截精壮小腹。

路长惟心道这火鸡真是不讲男德,怪不得三百年前赤霄前去血池劫狱时,中计同这厮关在一道整整三个日夜,愣是没能打动赤霄的铁石心肠、最后还是落了个被挖心的下场。

别说是赤霄了,路长惟现下也看这人哪哪不顺眼。

拜他所赐,自己的左脚腕的骨头估计是断得不能再断了,她现下又无药可医。

心尖突然一跳,说起良药,也不知道那嘴硬面冷的某大夫怎么样了?

他脾气又臭,医术又烂,偏偏还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战五渣,若是又像上回一般、遇到焚天门那样不讲理的病人,治不好病便要杀他人头出气,他又该怎么逃跑。

路长惟想了想,又“噗嗤”一笑,心道活该,让他嫌弃自己凶残!就该被打、狠狠地打他一顿才出气。

“你在笑什么?”

冷不防时无虞贴近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路长惟不露端倪:“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罢了。”

“哦?有何可喜?告诉我。”

......怎么总是这种命令的口气。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路长惟强忍不耐烦,胡扯道:“想起我们从前兵戎相见,如今却能这般谈天说地,可笑世事无常罢了。”

估计她暂时得顶着赤霄这个名字同时无虞打交道了,万幸她从前打发时间看的话本杂剧居然还能派上用场,左右赤霄的故事家喻户晓,只要她小心些、掩饰过去,保住小命以后再伺机逃跑。

时无虞却静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浮萍走狗之辈,自是朝生暮死,不值一提。但唯你我二人,亘古不变,千秋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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