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通讯符倏忽闪了几下,纳兰嫣立刻拿起,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尊!”
纳兰海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阿嫣,你在哪?”
“呃,在枉生城......”
她生怕惹师尊不高兴,立刻解释道:“我没有来找乐正宿那混账麻烦!不过他自己惹上麻烦、连尸修都做不成,估计下辈子要倒霉了.......但这都和我无关啊!”
纳兰海遥不悦道:“为师不是告诉过你,莫要再干涉凡尘俗世、坏你道心?”
纳兰嫣悻悻道:“我错了,师尊。”
几步远处那百无聊赖、一口接一口饮酒的男人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自嘲一般:“我徒弟要是有这般顺从,我倒是能省心许多。”
纳兰嫣瞪了一眼这自来熟的不速之客,又冲着通讯符道:“对了!师尊,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同你说过的那个心上人?我今日遇见他了!”
纳兰海遥古井无波一般地应了一声“是吗?”
纳兰嫣喜滋滋道:“难道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与那常小哥当真是有缘之人?”
“此事详情,你回来时再同我细叙。如今要务,须得你速速归来——昨夜有人擅闯紫霄阁。”
“什么?!”纳兰嫣目瞪口呆,哑然半晌,才震惊到:“可、可紫霄塔前有包括师尊你在内五长老联手设下的诛仙大阵,怎么可能有人能闯进去?!”
坊间皆传:紫霄一言,定人生死,神仙不敌,阎王难问。
纳兰嫣还记得自己初到位于天地堂时,因为无人看顾而心生躁郁,三天两头地离家出走。
由于师尊身为天地堂总堂主的缘故,纳兰嫣也近水楼台沾了光,被安置在三千道门总宗、临台山上一间一进小院居住。
某日她照例趁夜半众师兄弟昏睡,轻车熟路地翻墙而过,打算值此良宵、秉烛夜游,随意闲逛,便晃到了一座高耸入云、气势非凡的白塔之前。
她被这高塔夺人的清贵所震撼,正打算凑近,瞧瞧住在塔中的会是哪位高人大能,身后却突然一声虎吠。
她浑身的血液都被凝结一般,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背后剧痛——一只吊睛黑虎张开血盆大口,一爪按在她头顶,顷刻便要将她囫囵吞下!
“救命!救命啊!!!”
天杀的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啊啊!
平日里那帮无所事事、只知道闲逛的值夜弟子都去哪了!
纳兰海遥携弟子归宗时过于匆忙,甫回天地堂便忙于处理门中事务,以至于忘了告知纳兰嫣三千道门总宗宵禁的缘故——临台山上冰雪终年不化,却因为灵气磅礴,时有灵兽出没。灵兽受日精月华孕育,样貌较凡间的威猛许多,杀伤力嘛,自然也强上好几分。
纳兰嫣觉得自己真傻:真的,她光知道临台山上有凶虎,却不知道到了半夜一同出门赏夜的,出了她自己之外,还有不知怎的破坏了灵兽园栅栏、溜出园的凶虎。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快来人阿阿阿阿阿阿!”
纳兰嫣觉得自己喉咙都要扯破了,然而任凭她使上了吃奶的劲想要把那张盆大的虎嘴掰开,却都无人回应。
那灵虎一张嘴足足能吞下两个她的脑袋,要是被咬伤一口,纳兰嫣觉得自己下半生就可以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种事情不要啊!
她一个大好年华的青春少女,难道既要因为一次平平无奇的夜游、亡在这只畜生手里吗!
生死存亡一线,她从根底爆发出一股蛮力,抬腿狠狠一蹬,正正踹在那灵虎柔软的腹部,灵虎吃痛,怒吼一声,爪下却松懈了力道。
就是现在。
纳兰嫣抱着脑袋在地面滚了一圈,正要起身,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异象——
硕大的灵虎,先是头顶、随后是眼珠、脊椎、躯干和四肢,全身每一处每一寸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压,又似乎是被地下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正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塌下去。
纳兰嫣长大嘴巴。
她隐约记得师兄说过,临台山上万物有灵,生灵野兽也较凡间的不同。方才她被迫同这只黑虎较量时便发觉了,虽然说不上刀枪不入、但一身铁皮铜骨也是有的。
怎么眼下.....却像一团稀泥捏捏成的土偶一般,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捏成稀碎。
虎啸隆隆,哀转久绝。
它不住地朝前伸爪,似乎想要逃离即将到来的死亡阴影,足下青石砖地面都被刨出五道巴掌深的刻痕,却仍然只在原地一动不动。
纳兰嫣屏住呼吸,眼见着那只黑虎最后仿佛被拍扁的面人一般,变成一张薄薄的血纸贴在地面。
“师妹!师妹你怎么在这!”
是二师兄的声音!
纳兰嫣猛地扭头,看见二师兄熟悉而惊恐的面容时,终于仿佛溺水之人寻见了第一口新鲜氧气,“哇”地大哭:“二师兄你怎么才来!”
二师兄惶恐地一把扯起她的手:“快别说这些了!紫霄塔乃济慈道尊闭关之所,法阵森严、非长老以上不可入内,不该是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可以逗留的场所!”
纳兰嫣正要被他拉着走,却突然想起了那只死不瞑目的灵虎:“方才有一只黑虎追我,它——”
她愣住了:回身所指方向,紫霄塔通白的塔身在月下闪着暗暗的白光,塔前平滑如镜的青石板上,却是一滴血迹皆无。
......她分明看见黑虎被压成了一滩肉泥、就死在那处啊?
二师兄扯了扯她衣袖,半推半拉地将人拖走了:“别提啦,那孽畜八成是被诛仙阵给‘消化’了!让你这疯丫头不听我劝、整日疯跑!今日你真该庆幸自己没在多行一步,若是踏入了阵法范围,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替你收尸!”
紫霄塔前的无形无色、无质无声的诛仙大阵,仿佛鬼斧神凿、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任何未经许可的擅闯之人格杀勿论,一视同仁得平等、淡然,却又残酷、无情,正如它所保护之人、居于塔中三百年未见人世的济慈道尊一般。
自将赤霄魔女封入地狱之后,济慈也因为损耗心神、修为破碎而道心动荡,为疗伤而闭关于紫霄塔中的那一日起,由三千道门的五位长老各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为紫霄结阵护法。
往后三百年,无数遗落的妖魔鬼怪、有心之士、走兽虫蚁试图闯进紫霄塔,却都在迈出第一步时,便被诛仙阵一缕绞杀。
如今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破诛仙阵?
纳兰海遥却丝毫不顾及自己徒弟呆若木鸡的反应,自顾自道:“不止如此,那闯塔之人还打伤了闻讯赶来的二十四名修士。”
纳兰嫣尚在呆滞之中,手中通讯符却被人一把抢过。
她登时回过神:“喂你这大块头干什么!”
时无虞举高了通讯符,把手伸在纳兰嫣就算原地蹦得三尺高也拿不到的地方,冲着通讯符冷冷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成了酒精,在四肢百骸中奔涌流窜。
时无虞深吸一口气:三百年,他等了三百年!杀不了、却又不甘心让其存于世间的那个懦夫,难道终于肯从蚌壳里走出来了么?!
几乎隔着一整个地老天荒,他胸腔中的空洞似乎再一次搏跳起来。
时无虞低低的轻笑一声:“好啊,可太好了,这份血与火......我等得太久了。”
通讯符对面。
纳兰海遥站在被一分为二的紫霄塔前,正分神指挥手下弟子结阵施法修复残存的半截塔身。
听见通讯符里的男声时,她停下了手中的招式,几不可察地蹙眉:“你是谁?阿嫣呢?”
“师尊!师尊我在这!”
“.......你个死大块头!你快把通讯符还给我!你信不信本姑娘用鞭子抽你啊!”
纳兰海遥:......说起来,阿嫣方才似乎说过,她寻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思维过于直线的纳兰海燕抿了抿唇,心中不自觉涌起一阵儿大不由娘的辛酸,清了清嗓子,道:“虽然不知这位道友何方人士,但我相信阿嫣的选择。她偶尔年幼任性,却贵在一片真诚,还请道友务必善待,不辜负一片真心。”
时无虞:“嗯。”
他压根没有听清纳兰海遥在说什么。
因为阿嫣扯喊了片刻,见他丝毫不搭理自己,遂气急败坏,干脆一鞭甩出,“噼啪”一声!
时无虞一把捏住那条凌空飞来的长鞭,实在烦了只得应付她:“闭嘴!”
阿嫣使劲拽鞭子:“你算老几啊你!也配让本姑娘闭嘴!把东西还我!”
时无虞捂住通讯符的收声处,压低声音,半是威胁半是命令,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阿嫣额头,推开:“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阿嫣气鼓鼓地盯着他。
气死她了!要打好像又打不过!
她越想越恼,干脆一张口恶狠狠咬住时无虞的手指!
时无虞:!
另一边,纳兰海遥浑然不觉,继续道:“可惜事发之时,诸位长老都远在宗门之外,未能及时赶到救护紫霄塔,才让那贼人闯了空。”
“不过所幸受伤的修士都只是在脑后受了一击,虽然昏死过去,经过药修诊疗之后却并无大碍。”
她顿了一下。
其实,有些细节部分被她隐去没提。
例如,此次受伤的守塔侍卫,其实是三千道门中最头等、修为仅次于五大长老之下的天等修士。
在三千道门之中,依据修为的高地划分为四个阶层,分别是天、地、玄、黄。而等于等之间的差距,大概好比牙牙学语的黄口稚子与满腹经纶的博士大家之间的区别。
再例如,那破阵之人所用武器似棍非棍,又带凌厉剑气,一招之下巨塔轰然坠地,如天崩地裂,极为凶暴。
可从他招下经过的修士,除却个别被最开始的磅礴灵力直接震晕、不慎自己磕到脑袋留下淤血之外,居然都只是皮肉伤。
就好像,那人持一柄至凶之剑,却怀一颗最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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