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阵中

清虚真人一声叹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萧道友命途多舛,岂知是祸非福?”

路长惟笑声愈冷,胸口中堵塞滞痛,声声如泣血,“好啊,那我也让你承担大任,让你先去死一回试试?!”

剑鸣嘶锐,千锤百炼的精铁剑身上竟然因为承受灵力暴涨,而蔓延出一道道龟裂。

时无虞一皱眉,挥手召唤灵罩,护住了被吹卷开的妖族。

“路小友同萧道友情非泛泛,情深意切至如此,老夫观之也是为感叹。”灵力掀起的狂风吹拂起清虚真人仿佛凡尘不染的白须,“但容许老夫直言,若当日静安寺中路小友不执着于同萧道友再续前缘,兴许你二人也不会至此境地。”

路长惟劈手就是一剑,周身灵力陡然剧变,竟是漆黑如浓墨,“怪我?!笑话!徒叫无辜人枉死,令恶人长生,不如怪你和那劳什子天道窥天机皆是有眼无珠、猪狗不如!”

电光火石之间,煞气如万丈烈火席卷而来,直冲九霄,而长剑与灵罩早在震天撼地的冲击之下碎成一地淡蓝齑粉!

成了!

时无虞眸光微动,藏在宽大袖袍中食指一勾,一道沾染着黑气的血丝自无知无觉的路长惟眉间飘出,隐没入他掌心。

他再不犹豫,骨链一甩,震开阻挡的一众修士,飞身往临台山后而去。

“妖君止步!”清虚子暗道不好,知道时无虞八成是偷了路长惟的血要去解开后山缚灵渊封印,跃身几步刚要追去,却又是一道剑光一闪,深深劈砍出地面一道沟壑。

“路小友。”清虚子摇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前尘事事已了,往日不可再追,你又何必执迷不悟,途生迷惘?”

路长惟随手扔掉那柄再次被她煞气震碎的灵剑,翻转手掌,又从脚边的尸骸手里升起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萧浊.....临死前,他说什么了?”

为她揽下所有罪名,为她承受千刀万剐加诸身,为她赴死而来不及道别,她想知道,在残烛之时,他可有只言片语想要留给她?

清虚真人默然片刻,方道,“萧道友心性坚韧,直至最后,也未曾喊过一声痛。”

好,路长惟面无表情地心想,他不会喊痛叫屈,那我替他讨一个公道。我要你们,都为他陪葬。

远天边雷声隆隆,鹅毛大雪被浩荡的剑风卷起,眨眼之间两条长剑已经交锋数十招,每一剑都贴着翻飞的衣袂,剑招之下飞出的血花绽放如莲,一大滴一大滴地滴在洁白的雪地里。

清虚真人暗自皱眉。

凭着与缚灵渊阵法的灵力联系,他已经感觉到时无虞在动手解阵,群魔释出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不能再同赤霄这样耗下去了。

他卖了一个破绽,引路长惟一击刺穿肋骨,随即抽身便施了个缩地术遁走。

路长惟虽然得了一身修为,于正经术法上却是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呆呆地站在原地。

白雪夹杂着冰花片片坠落,她纤长的眼睫上都挂了霜,整个人仿佛一尊冒着冲天煞气的冰雕,围着她的修士只敢拿剑相对,却不敢真的上前。

之前仗着灵罩所护,从青玉台阶混战的小妖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几个腿脚不便的倒霉鬼被后赶来的修士团团围住,几招下来不敌,“噗通”一下被击飞,撞到路长惟脚边。

那小犬妖以为碰到了修士,抖如筛糠,再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熟悉的山主,登时以为找到了救星,面露喜色:“山主救我!”

话一出口,突然想起他刚才围观的情景——山主如今入了魔,又得知自己苦苦追寻的意中人早与自己阴阳两隔,岂不是一时怨气冲天入了魔、刀下六亲不认?!

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犬妖夹杂着尾巴登时四脚刨地地要往外爬,却被一双冰冷不似活人的手扶起。

它战战兢兢抬起头,却对上的是路长惟平静的表情,“还剩多少妖没有逃出去?”

犬妖眨眼,颤声报了个数。

“跟着我。”路长惟挥剑,从眼前阵法中分海般开辟出一条通道。

“魔女留下命来!”有修士怒发冲冠,持剑阻拦,却被她反手一剑,刺穿咽喉。

鲜血豪泼,劈头盖脸溅了犬妖一身,它呆住了。

路长惟踏着满地热血,往台阶下走了几步,见身后一片寂静,便回头,面上似乎不解,“怎么了?”

犬妖回过神,疯狂地抖毛,四爪着地奔向路长惟,吠声引来其他的妖族,跟着路长惟一路杀出重围。

剑光飞舞,风雪呼啸,犬妖兴奋地直摇尾巴,心想不愧是山主,泰山崩于前还能如此镇定自若,果然区区情爱也不能困住她的脚步。怪不得妖君同她一见如故,言语之间还对她那么欣赏......

路长惟“哇”地激出一口热血。

“山主?!”犬妖吓得六神无主,狂奔上前,这才发现路长惟面如金纸,唯有唇角沾血嫣红。

平白无故地,它分明在山主的面上看出了一丝不似活人的森森鬼气。

“山主你怎么样?!”犬妖急得团团转。

它的心头隐约浮上不安——方才打开生路时,路长惟出剑招招狠戾,即使中剑也从不后退,它原先还以为是山主气魄过人,修为盖世、临危不乱,可现下看来,怎么隐隐约约让它嗅出了一丝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啊!

犬妖猛地一悚:山主,该不会是悲痛过度,疯了吧?!

“山主你冷静一点!”犬妖奔着赶上她,心急如焚,“你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动用灵力了!我听说人类修士体内的灵力都是有限的!若是耗尽灵力,经脉枯竭过度,灵丹便会受损、乃至成为废人的!”

路长惟黑峻峻地眼珠转向它:“我没疯。”

犬妖突地打了个寒噤。

然而不等它再焦急地想要说什么,一行便已经到了山脚。

它被路长惟反手一推,跟着其他妖族被丢出了临台山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长惟返身,却又是朝山巅去了:“山主!”

***

如同万蚁噬心,烈火在一寸寸炙烤着浑身经络,无处不痛,内府仿佛撕裂一般灼痛。

这已经是灵力枯竭的迹象。

按理来说,她初被心魔侵染,虽然一时能够爆发无上力量,却只是强弩之末,无法持久。可今日她先是斩杀丹阳子,又同清虚真人一战,再护众妖脱身,耗费过度。

若有通识医理的修士在侧,定要摇着头叹上一句: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可她毕竟没有死。

她做了许多坏事,做过劫匪绑了人,搅乱过别人的成亲宴,杀过无数修士,还助纣为虐放出妖君、致仙门大乱,却也还是好端端地活到了今日。

连她这样的人都能活着,为什么萧浊不能?

路长惟不服。

天道也好,宿命也罢,她都不服。

天道不仁,那她便不遵这天道。

弑天。

紫霄塔通体雪白,高大门扉紧闭,在晦暗的天穹下安静伫立。

看守塔门的修士早就被征召去了青玉台阶的前线,是以现下此处空空荡荡。

从刚才她随手抓过的修士所言,道门至宝窥天机便放在此处。

路长惟歪头看了片刻,往前走。

地面禁锢金纹层层亮起,阻挡外人靠近的阵法启动,显然放置窥天机这样重要宝物的紫霄塔即使无人看守,也决不会让她轻易靠近。

路长惟抬手想要挥剑破阵,手腕却一松,长剑“啷当”坠地,她这才发现自己半侧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内里仿佛枯枝败叶的经脉也再也支撑不住她提剑。

无法提剑阻挡,那便以肉身为盾。

每往前走一步,滚落的血珠便与满地的莲花金纹混在一处。

雪白的塔门似乎被推开了一条缝。

剧痛让路长惟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血腥味的狂风席卷过那人的衣摆,衣袂纷飞如层层叠叠的白莲绽开。

天地间都只剩下那一抹柔软的白色。

路长惟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想要跪地,冰冷的大地和刺骨的阵法都不见了,有人抱住她。

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生生世世融入自己的骨血。

“萧浊?”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细白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仿佛一只墨黑的蝴蝶被冰雪冻结。

他眨一下眼睛,于是蝴蝶便飞了起来。

“是我。”他声音沙哑,在她听来却仿佛天籁。

如果梦境的话,路长惟心想,那这梦美好得也太不像话了。

她的鼻头很酸,眼眶也热,翻滚不休的酸胀铺天盖地地淹没她的胸口,让她委屈地不能呼吸。

“他们都说你死了。”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只是看着浑身是伤的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只是看她一眼,全身都要被锯齿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为什么要死?!”路长惟紧紧揪住他的衣袍,声嘶力竭,“我不允许!”

那人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

“要死也应该是我先。”路长惟又道,眼前景物仿佛长了脚一样一会往左一会往右,失血太多有些天旋地转,“因为我是个坏人。”

“......”

“你知道吗,我以前连只鸡都不敢杀,”她瘪了一下嘴,“可是今日我杀了许多人。”

“......你那么心善,又古板得要命,若是你活着,若你知道我做的一切......”她皱眉,吸了吸鼻子,“......你会讨厌我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垂首。

某种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湿意的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是吻。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出自《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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