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选择

“你说的很对,人死过一回就足够。”萧浊道,“刀刃加身,万痛难当,我也受过。如有可能,我不会允许自己或是长惟,再沦为刀下亡魂。”

时无虞不耐烦地打断:“萧浊!你到底放不放人!”

他抬起手掌,掌心凝聚真火,热风扑面。

本已安静的修士顿时哗然,又有激进的弟子要施法结阵:“道尊!此妖人冥顽不灵!速当就地诛杀,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啊!”

萧浊施法,将怀中昏沉的少女化为一方丝帕装进储物戒中:“你带她走。”

“道尊!”

一道灵光罩落下,隔绝面色惊惶的众人:“道尊不可!”

时无虞仰天大笑:“识时务者方为英明!你今日与我同去,来日——”

“今日一别,你我前尘俗缘皆断。”萧浊淡淡道,“我只当你是妖君,不再认你是我师长。”

时无虞猛地收了笑,两条浓眉紧蹙:“你不同我们一道走?”

见萧浊脸色淡然,时无虞面上困惑转为不可置信:“你当真要留下来替这帮不成器的废物收拾烂摊子?!”

“你身负妖族血脉,自不能理解我人族修士立场。”

“我确实无法理解你这首鼠两端的行径。”时无虞收好储物戒,讥笑,“你放我和长惟离开,已然是叛徒所为,你以为你留下来,道门还会待你如初?”

他扫视了一圈灵光罩外或震惊或愤怒或怨恨的目光,鹰隼似的眼珠又回转,紧盯萧浊:“我可是听闻三千道门门规森严,若有勾结妖魔危害人间之举,轻则锁骨钉心,重则雷刑加身——你当真要留下送死?”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储物戒,不甘地压低声音:“若你白白死在道门的万丈雷霆之下,我可不会告诉路长惟你是为她而死的——你此举非但不明智,简直愚蠢至极!”

“纵然你不说,她也会知道我所作一切是为何。”

时无虞“呵”地哂笑:“只望你来日不要后悔!”

萧浊的眼尾却略一弯,冰封的眉目间泄出一点笑意:“从前她也问过我,为救她而放弃太子之位是否有悔。”

他有悔,也不悔。

为她违背生父殷殷期盼,背井离乡,做出违背的当下,他不悔;

时隔多年于静安寺中再见魂牵梦萦之人安然无恙时,他更不悔。

可每当他于俗世凡间行走一遭,见无数流民嚎哭,朝纲紊乱,仁人志士报国无门,天下寒士无所栖居时,他总会想起自己曾经在光明殿中所读圣贤之书。

居高位者,当承其责。

可他没有做到,反陷他的子民于水火之中。

他于一国万民有愧。

而如今沧浪国已灭,可道门、人间未灭,他身为道门至尊,不能重蹈覆辙,更不能置之不理。

“妖君说得对,”萧浊低声道,“万事万物难抵情之一字。我愿为一人万死以赎其身,这是我之心......可我爱人之心,不当以他人性命为陪衬。”

“世间芸芸众生、万事万物,都比情爱二字来得脆弱,也来得珍贵。”萧浊淡然道,“我放路长惟,是我私心,亦是我选择。”

“欠债者还钱,杀人者偿命,诸般因果报应不爽。”

“而我也要为我的选择承担代价。”

“妖君好意,不必再劝。”他缩地成寸,造出一条灵力通道,“带她走吧。”

时无虞阔步向通道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返身盯着他,片刻,才轻声道:“你们道门选中的人,都是这么爱将‘责任’、‘立场’挂在嘴边的么?”

萧浊微微扬眉,不答反问:“妖君似乎另有所指?”

时无虞自嘲一笑:“怎么可能。”

他抬步走进拿到光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而萧浊返身,挥手解开灵光罩,面对神色各异的修士,微一点头。

***

路长惟被冻醒过来,打了个喷嚏:“阿秋!”

“醒了?喝点酒暖身子。”

手里被塞了一团暖呼呼的物事,摸起来大概是个酒瓶的形状。

这声音熟悉的很,她一爬起来,果然看见时无虞正坐在篝火边自斟自饮。

她怔怔地呆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萧浊呢?”

“啧啧,简直是重色轻友。”时无虞露出森森白齿,把肩膀上积攒的雪花拍掉,“居然一醒来就只会关心那混小子。”

路长惟一个健步冲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衣领,眼中满是血丝,每一个字都像从牙根里挤出来的:“他在哪?!他是不是没死?!你-他-妈的骗我?!”

时无虞同她对视,眸色凛然:“对,我是骗了你。”

路长惟反手给了他一肘子,把酒瓶摔在雪里,转身就走。

时无虞抬手抹掉唇边的血渍,脸色阴沉:“你就不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紫霄塔里?”

路长惟脚步不停:“等我找到人,我会亲自去问他。”

就算使出百般逼迫、千般诡计,这次她一定要从那人蚌壳似死紧的嘴里撬出真相来!

怎么能,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失踪,让她找了那么久,然后忽然地出现,又再次忽然地离开?!

她磨牙,在埋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身上各处被阵法和刀□□出的伤口倒是基本都结疤,除了些微刺痛之外,行动大致无碍。

时无虞的声音在背后听起来隔得有些遥远:“他被窥天机预言为气运之子,被奉为济慈道尊,就算你去找他,他也不会跟你走。”

路长惟冷冷勾唇:“谁管他怎么想!”

就算是绑来、捆来,把人打断两条腿,她也得把这找死的家伙找回来!

“当日你在临台山上杀了多少修士,结下多少仇家,你不知道吗?!你也要和那傻子一样去送死?!”时无虞豁然起身,皆然是疾言厉色,“吾就不明白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能蠢钝如猪?!”

路长惟压根不理他,动手施法,企图跃身奔得更远一点,然而丹田一阵锐痛,不得已放弃,只好转身求助。

“诶!你有没有缩地卷轴之类的啊?借我一个?”

时无虞似乎没料到她能这样没皮没脸,呆在原地,半晌,居然桀桀地笑了:“如今道门上下皆以为你是灭世赤霄。而济慈因为私放魔女被压上问仙台受万道天雷鞭刑。”

他收了笑,在路长惟一片空白的表情中冷声:“受刑十日,若你现在赶去,倒还可以见到最后一鞭。”

***

滚滚雷霆震响,层层乱云翻涌,浓浓墨色侵天。

问仙台上金碧辉煌,电网交织闪亮,夜昼不分。

偌大的金玉台面光可鉴人,鲜亮而冰冷的血液从中心蜿蜒而出,凝成大大小小的血泊。

寒风夹杂星点血花,自远方碎裂的云层中吹来,卷起血泊上一层涟漪,吹皱了原本倒映在血泊中的人影。

萧浊跪在台中央,乌黑冰凉的鬓发一丝不乱。

今日是他受刑的最后一日。

道门修士列队而出,排在他身后,人人手中持一截缠绕紫电的长鞭。

为首的修士似乎不忍看他,一大步跨过血泊,冲行刑队高声道:“魔女赤霄,勾结妖族,祸乱临台,杀伤我同门无数,如此行径,天道不容!”

行刑队伍之后,还站着一列面色郁郁的布衣百姓,他们不曾见惯仙门的大阵仗,每人面色上都有些不安。

“凡被害者,或是你我师兄姊妹,或是亲朋好友,抑或是道侣尊长,如此深仇,天道不容!”

人群中偶尔响起低低抽泣声。

“为镇亡者之魂,平怨者之息,今请天雷百道,惩戒包庇邪祟之人!”说话的修士将手中“噼啪”作响的雷鞭在地上一甩,金台面顿时蔓延出一道龟裂。

自受刑开始的九日九夜内,每天便都是这般流程:先由戒律堂掌刑弟子在众人面前高声一一数过受刑人罪过,再由苦主每人执一鞭,打在济慈背上。

每一鞭,每一道伤口,都在提醒他,这是路长惟杀过的人,是路长惟害过的亲人。

都在提醒他,他所受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何人。

负责刑罚的修士走近一言不发的萧浊,低声:“道尊,恕罪了。”

没等萧浊动静,修士一咬牙,抬手便要将长鞭甩去——

远天边忽然血色煞气冲天,暴怒的龙吟响彻天地,问仙台上摇摇欲坠,修士和死伤者家属顿时脚下不稳,东倒西歪成一片。

“不好!那条骨龙逃出来了!”

“骨龙?!难道是那魔女又来?!”

“速速结阵!”

萧浊面色剧变,抬手一道灵光飞出,原本捆在他身上的精铁锁寸寸断裂。

“道尊!”

萧浊回首,面色冰冷得骇人:“十日之后我便回来。剩下的一百鞭刑,我回来以后再受!”

话落,佩剑召来,身影消遁,滴血落地如莲。

***

路长惟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身下是用血化成的召唤阵。

光凭双脚赶过去,怕是萧浊的骨头都早被打成灰了。为节省时间,她让时无虞教了自己一个召唤灵宠的召唤阵,试着把骨龙从临台山上召回,打算让它载自己去问仙台。

她同时无虞大吵了一架,后者气不过,拂袖而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乐得一人轻松自在。

路长惟盘腿坐在血阵中央,抬头看着深蓝天穹,掰着指头数自己何时才能等到召来的骨龙。

远远天边似乎有一小道影子,正飞速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皱眉,心道这影子怎么这么小,难不成临台山上那帮牛鼻子老道不讲人情不给骨龙喂食,活生生给它饿成这样了?!

正欲开口大骂,然而下一刻,看清了来人。

路长惟猛地起身,刚走了两步,那道影子就已经撞到她眼前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被萧浊一把抱住。

分明是暮色四合是荒原深夜,可是被抱住的一瞬间,仿佛烈阳明媚,万紫千红。

接下来应该会甜一点了(抹汗)

*修了个BUG,把萧浊同道门约定的三日改成十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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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选择(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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