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攸牧!”
许知芸几乎是以扑的姿势冲到了对方面前,黑色的劳斯莱斯后备箱还开着,里面的顶灯充当了整个停车场唯一的光源。
借由这一点光,她看清何攸牧手上那道渗血的伤口,很显然,那是拿刀割的。
血迹溅在衬衣袖口,已经变得暗红,他垂着的另一只手,血迹都已经渗进指纹。
“你这是在杀人你知不知道!”
许知芸想都不想地就转头怒骂道,那男人身量不高,身材臃肿,扯开的几粒胸口的纽扣能明显看到里面白花花的肥肉,更不用说靠近裤子跟前那几颗早就被崩了开。
见到许知芸来,他这才松了拽着何攸牧胳膊的手,呸的往地下啐了一口,听到这又烦躁地抹了把自己锃光亮的头发,
“你脑子有病会不会看情况啊!我手里又没刀这能是我割的?”
似乎是因为平白背上了口黑锅,男人感到十分的晦气,拍了拍自己沾在血渍的西装后,又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脏话。
许知芸看他像是看仇人的眼神更是让他有些不爽。
但不知为何,他也没有过多计较,只是骂骂咧咧地越过两人伸手去够那后备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备的医药箱,阴差阳错,倒是在此时诡异地派上了用场。
摸到盒子上的把后男人用力一扔,箱子砸在地上直接啪啦一下摔开了。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管好你们家艺人,今天算我倒霉。”
零散的纱布和碘酒棉签散落一地,药瓶直接摔开褐色的液体洒在何攸牧白色的运动鞋上。
轰隆隆的尾气带走了最后一点车灯,男孩躲了一下,被许知芸抓住时恰好压到了伤口,
“不好意思,太暗了我没看清,你没事吧?这伤口怎么……”
不说也知道,肯定又是他自己划的,许知芸方才的气焰消失殆尽,涌上的无力感让她眉头紧锁。
为什么病人总是伤害自己,这是她作为一个医生始终无法控制的问题,所以一遍遍看见,一遍遍心力交瘁。
别人都说当心理医生最忌讳的就是共情能力太强,许知芸从前强撑着不肯承认,到现在才知道不过都是没逼到那个份上。
像何攸牧这种屡教不改的,她气的快要把心和胃都呕出来。
不能发脾气也不能打人,她缓了缓就要蹲下去捡那袋子里的纱布,想着不管去不去医院总得先包扎一下吧,却不想又被人拽了住,
“你干什么啊,我这是在帮你你看不出来啊,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何攸牧,我气死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没忍住,骂的狠了……
许知芸几乎是瞬间感觉到她衣服上拽着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何攸牧低着头,头发正好遮住了眼睛,他瘦的像是一阵风就会将他吹倒。
更不论他此时抽泣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他哭的像是个失去心爱的玩具的孩子,肩膀也随着剧烈的呼吸而耸动。
那压抑的哭声比任何的指责都要让许知芸感到愧疚,她不该那样说的,她怎么能这样说……
“对不起…”
何攸牧开口的声音带着浓烈的鼻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许知芸的耳朵里,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想要麻烦你的……”
“你误会了,我没有嫌你麻烦的意思,我就是……,哎,你就当我刚才疯了行不行?我没那个意思,我真的……”
简直是越解释越乱,许知芸烦躁地想要揉一揉头发,却发现袖子还被人给拽着,只能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一点,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松手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不行咱们就去医院,这纱布碘酒处理小伤口还行,太深的话根本没用。”
许知芸说着就要拉开他的袖子查看伤口,却不想何攸牧这会儿倒是突然松了手,手臂藏在身后是死活不让她碰。
“不是大哥你这又是怎么了?我看你伤口还能害你是怎么的?你能不能少让大家操心一点,人都很累明不明白,现在是凌晨你知不知道。”
而且我根本就没睡。
许知芸原本刚钻到房车里想要趁节目录制的时候抽空补个觉,却没想到刚迷迷糊糊准备要做梦就又强行被带回了这个时空。
而且每次出场都要处理这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她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次次都精神百倍。
而且今天的事情不算太大,还能在控制范围之内,于是反倒让她有脑子思考这任务的烦人程度。
“对不起……”
“你不要老说对不起行不行,对不起到底有什么用啊到底,我拜托你以后别再伤害自己就万事大吉了,比你在这里轻飘飘说一万句对不起都顶用知不知道。”
她看着对面男孩一副逆来顺受,低头挨训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倒是情愿何攸牧骂她两句,吼她两句,也好过这种陷入自己情绪的漩涡。
抑郁症的起因大多都是自我虐待,将所有困难归结于自身的错误就是最大的病因。
她皱紧眉头刚准备继续说下去,塞在口袋里手机却突然响了,接通后朱晓鱼慌慌张张的声音就顺着听筒传了过来,
“我去宋淹,你找到何攸牧了没?我刚才才听谢哥说他被那个什么称新娱乐的总监给带走了,不是那狗东西喜欢男的啊不是,你赶紧去拦着点吧,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你………”
剩下的话许知芸都已经听不见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快要把按键按碎,开口的声音沙哑到自己都不敢置信,
“你这伤口怎么来的……”
她明明是在问何攸牧,却好像已经知晓了答案。
“我问你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何攸牧,回答我………”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上那条长长的疤痕,连手机掉落到地上都懒得去捡。
那伤口太靠近手腕,再偏一寸就要切到动脉上,方才没有看清,那伤口边缘还有一圈红痕,像是绳子捆绑的痕迹。
何攸牧被她骇人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睫毛剧烈的颤抖,脸色也更加苍白,开口时强撑着笑意,其实比哭都难看。
“没什么,宋淹,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什么不小心能碰到刀!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跟我说实话!”
说你被人欺负,说你被逼无奈,说你诸多苦楚才成为未来那个样子,你不是自愿的,你也想活的好一点,这些话,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许知芸缓慢地蹲下去,将头深深埋在了膝盖间,她连哭都是无声的,好像觉得不配一样,只有肩膀的颤抖昭示着她的无助。
她也想救何攸牧的,但他却总是推开自己,她还能怎么办……
“宋淹……”
何攸牧终于舍得将伤口亮出来,他用指尖轻轻拽了拽女孩的袖子,努力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哭什么。”
“你不好。”
许知芸抬起头,女孩泪眼婆娑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倔强,在何攸牧没反应过来之前她迅速地抓住了何攸牧的手腕,丝毫不给对方逃脱的权利。
袖口向上一拽,密密麻麻的刀伤触目惊人,她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究竟还发生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是因为别人,还是他自己。
“你一点都不好,何攸牧,你快要把自己折磨死了你知不知道?”
“都过去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没办法,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熬多久?”
“什么?”
“我问你还要熬多久?如果之后一直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准备一个人自己一直抗下去吗?”
“不然呢……”
何攸牧又笑了,他笑的很无奈,看着女孩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运气一直很差,没有人愿意跟我这种人呆在一起,会被传染的……”
将他们所有人不负责任的抛弃解释为自己的运气差,他到底一个人靠这样狗屁不通的理由安慰过自己多少次。
他应该怪他们的,怪他不告而别的父母,怪他不负责任的亲人,甚至怪她这个狠心出国的前任,而不是在这里一遍遍的给他们这些坏人找理由。
许知芸看着他,像是越过十年的光阴看到那个被她丢在机场的男孩,那时她尚且将尊严看的很重,不愿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没想过那样的不负责任给年轻的男孩又造成了怎样巨大的心理创伤。
甚至哪怕她现在回到了过去,也习惯性地把这一切当成了一款通关游戏。
可何攸牧是活生生的人啊,他的痛苦是那样真实而又血淋淋,甚至有一部分都是她造成的。
而老天爷能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回来,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如果没有她,之后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他会不会死在某个没人知道的深夜,怀揣着对自我的怨恨,不行,她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一定要陪着他。
许知芸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在黑漆漆的停车场里,她的声音哽咽而又清晰,
“何攸牧,你听好了,我不是什么宋淹,我是许知芸,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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