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I·H篇(十四)

「秘碑解码」的决赛将在季军争夺战之后举行。考虑其作为新人组最后一场比赛的含金量,主办方为选手分配了格外充裕的休息时间。时间是下午一点,褐发少年想象着电子时钟无情跨过最后两个小时的光景,反复吸气再呼气。

“呼……呼——”

“那样是不行的喔,节奏稍微有些快了。”

在感官捕捉到任何征兆之前,熟悉的声音找上他。降旗一个激灵,在抬头确认淡蓝发同伴的身影后,收缩的心脏顿时舒缓下来。得到同意后,黑子坐在褐发少年的身边。

“可以和我一起吗?”

“嗯……麻烦你了。”

顺着黑子的节奏,两人进行了几次深呼吸。自从黑子担任他的工程师以来,类似的行为已经数不清进行过多少次——然而降旗却总是感觉,它的效果和第一次一样好。

“谢谢你,黑子,我感觉好多了。”

“没关系。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泡茶。”

黑子若无其事地提议,降旗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在这种光秃秃的杂物间?”

“嗯,在这种光秃秃的杂物间。”

这位同伴总是有能力让一段普通的对话变得亲切无比,降旗想。他对自己容易紧张的特质十分有自知之明,正因如此,他才无比感激,为这位温柔友人的存在,以及为他做的一切——就比如说,陪一个胆小鬼待在杂物间的角落。

“总感觉,黑子你真的很擅长照顾人呢。”

回过神时,他已经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看法。黑子愣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捏紧。

“那也许是因为,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和降旗君的境遇非常类似的人,从那个时候积累过一些经验吧。”

“……咦?”

短暂的犹豫过后,黑子看向降旗的双眼。

“如果猜错了请让我道歉,降旗君是「第一世代」的魔法师吗?”

「第一世代」——一般特指由普通人,即没有魔法师血统的双亲生下的突发变异型魔法师。虽然基于纯血主义的歧视在任何时代都屡见不鲜,对于「第一世代」的魔法师而言,更加困扰他们的是另一个问题——简而言之,对魔法带来的超自然力量、暴力与破坏力的避讳,在这一群体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果然被黑子看出来了吗?”降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件事,不过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机会坦白……”

“请不用在意,这确实不太容易说出口。”

黑子只是摇了摇头,“不过,在此基础上,我一直有些担心……降旗君参加「秘碑」,会不会有些过于勉强自己了?”

“……”

降旗抿了抿嘴。不用黑子指出,他也有这种自觉。事实上,直到黑子过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止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很害怕——不管是被魔法攻击,还是用魔法攻击他人。然而,比这更可怕的是,由于自己的失误,让两位队友被迫和自己分食惨痛的失败——光是在脑内描绘那副光景,就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或许就像黑子说得那样……”

降旗低下头,嘴角带着自嘲,“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连比赛都不想参加,「要是我也能掌握后勤人员的技术」——训练期间,我曾无数次这么想。”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如果我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能力,永远不去……正视自己的弱点,我当初又为什么要就读魔法科的学校呢?让这么不中用的人觉醒如此罕见的才能,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像是要将话语倒出来似的持续诉说,交叉在一起的指尖不安地绞动,“也许就是为了找到那份意义,我才会出现在这个……和自己(胆小鬼)格格不入的地方。”

“……”

黑子默默听完褐发少年的坦言,侧过身,很认真地与他对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降旗君。”

他半是无意识地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又放了下去。通过体温来传递温暖的行为,打从一开始就与他无缘——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将自己的想法更加用力地灌注到言语、声音,以及透明的视线中。

“你对自己面临的墙壁有清楚的认识,并且愿意为了克服它而付出努力,没有逃避、也没有自暴自弃——与降旗君是否是魔法师无关,这样的存在方式,我认为十分令人尊敬。”

“……唔——”

过于直白、也过于温暖的肯定走进他的心,降旗感觉鼻子深处有些发热,有什么东西就要流出眼眶。

“也许作为魔法师的降旗君还不够成熟,但一直以来,你也无疑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撑着团队。无论是我,还是火神君,都无比依赖着作为同伴的你。”

“但是,万一我不小心搞砸了……上一场也是,如果没有火神帮我,我们肯定早早就输掉了……”

“那么,只需要到时候再想办法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很乐意被降旗君依赖。”

顺着少年微弱的呜咽,黑子以平缓的语调轻声说。这种时候,单纯的肯定与鼓励只会让对方背上额外的压力——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他谨慎地选词择句。

“所以,我想请降旗君把接下来的比赛仅仅当成「魔法师生涯」的一部分,更加单纯地享受——这是我的建议,并不是让降旗君全盘接受,只是希望能略微缓解你的紧张。”

“……”

降旗愣愣地看着那对浅色的眼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虽然彼此都明白这种通俗易懂的道理,但不知为何,这句话一旦从「黑子哲也」的口中说出来,就仿佛被赋予了格外沉重的分量,仅仅只是听着,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抬起沮丧的头颅——

“说得也是呢,尽是担心一些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太蠢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轻松地这么说了。他意识到这句吐槽很有火神的风格,一时间露出苦笑。联想到相同的事情,黑子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

“感觉像是火神君会说的话呢。就连降旗君也被感染,‘火神菌’还真是不容小觑……”

“是啊,怎么办呢?真伤脑筋……”

对不在现场的第三位同伴交换完极其失礼的感想,两个人继续享受了一会儿静寂的空气,没有进行更多的交谈。很快,如同从小憩中自然苏醒一般——他们一起从杂物间狭窄的角落站起身,向着最后的舞台迈出步伐。

×

在赛场的看台区存在一块特殊的区域,专门用于接待那些身份尊贵的人。按照惯例,今年的贵宾席也迎来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好久不见了,雅子小姐。”

“……你好。”

留着一头笔直长发、气质凛然的女子僵硬地点头,在她身旁,举手投足散发出绅士气场的男性微微一笑。

“哦,失礼了,在这种公共场合,应该称呼您为会长才行。”

“……不用介意,按照平时的来就行了。”

日本魔法协会会长——荒木雅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不怎么擅长应付眼前这个人,“要不然,作为交换,我也不得不称呼您为少校了。”

“唔,说的也是。那么,恭敬不如从命,雅子小姐。”

“……总之,今年也辛苦原泽先生代表军方观看这种高中生层次的校际对抗赛。”

“怎么会,能够在如此优秀的舞台发掘潜在的人才,反倒是我们这边感激不尽。”

以你来我往的礼节完成例行的问候,独立魔装大队少校——原泽克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充满关切地问,“对了,听说前几天,供参赛选手住宿的酒店遭到了不明人士的入侵,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不用客气地告诉我们。”

“承蒙您的关心。不过,协会这边的警备资源还算充裕,所以暂时不需要支援。”

“了解了。容我确认一下,目前对于歹徒的身份有什么眉目吗?”

“哼,做那种事情没有意义,反正只是些弃子——真正的雇主想必早就和他们撇清关系了。”

提起这件事,雅子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不过——虽然没有证据,八成又是「分所」那些石头脑袋干的好事……”她习惯性地想要抚摸随身携带的爱刀,意识到旁边的原泽,轻咳一声,“——失礼了。”

“说到这个,其实我一直觉得很有意思。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您是少数几位会用「本所」和「分所」来区分「帝光研」的人。”

“是吗?我反而无法理解,明明「本所」与「分所」全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却还把「七色系」假惺惺地切割出来。”她沉下眼睑,“托他们(那些蠢货)的福,在「本所」消失以后,整个魔法界到现在都没有稳定下来。”

听到雅子毫不留情的批判,原泽非得费一番功夫才不至于笑出声。一旦触及这个话题,这位可爱的女士总是会很轻易地露出本性。

“……你刚才,是在取笑我吧?”

下一瞬间,宛如竹刀一样犀利的目光砍向对方。原泽把玩着额前一缕碎发,微微一笑。

“是您的错觉,女士。”

“……哼。”

雅子再次叹了口气——她果然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为了甩开缠住身体的徒劳感,她将视线投向赛场。新人赛结束后,I·H便只剩下最后三天。她一边发自内心地祈祷一切能够平稳落幕——同时也清楚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期待。

×

看到决赛场地的抽签结果时,诚凛的帐幕内,几乎所有人都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下赢定了」。

“哼哼~这就是传说中的触底反弹嘛?别以为我们会一直倒霉下去啊混账~”

“连续玩了两把捉迷藏,观众们也会审美疲劳呢——”

“就是说啊,华丽地结束一切吧!诚凛的王牌大人!”

“嘛,嘛,虽然也想劝说他们冷静一点……”

仿佛能看到同僚们甩来甩去的尾巴,伊月无奈地抱起手臂,小金井煞有介事地接话。

“真令人头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输呢。”

透过实时转播的荧幕,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翠绿草皮,相隔约一千公尺,双方秘碑坐落于赛场两端。无地形、无障碍、无掩体,同时也是正面战场的典范,「草原」——正是本次被选作舞台幕景的战台。

“虽然没办法活用黑子的特性,但这样一来,就没人能阻止火神了。”

“桐皇需要注意的……记得是那个叫做樱井良的选手吧?就算放眼整个I·H,他的魔法发动速度也不容小觑。”

“「速射」新人组的亚军啊——原来如此,又是一名被「奇迹的世代」盖过风头的选手呢。”

另一边,日向与木吉交替发表着意见。然而,丽子却紧盯着荧幕,有着「剑士之眼」别称的栗色眼睛轻轻眯起。

“是吗?我可不认为真的会那么轻松。”

“丽子?”

“——仔细观察一下敌人的表情吧,他们脸上可半点没有认输的意思。”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决赛开始,发动先攻的居然是赛前不被看好的桐皇。几乎就在哨音落下的一刹那——宛如远古种的巨兽送出咆哮,数量超过两百发,拳头大小的泥弹以惊人的气势扑向敌方的半场——

“What the h——”

没等火神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以距离诚凛方秘碑十公尺处为界,呼啸而至的弹幕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地散落。

“唔……!”

失去凝聚力的泥块在草皮上滚动,短短几秒便形成厚厚一道土层。在最后关头及时发动用于抵消动量的对物魔法障壁,褐发少年紧握着终端型的CAD(魔杖),冷汗迟一步爬上脊背。好快!而且——数量好多!

“——远距离狙击,还有……「群体控制」?”

观众席的一角,刚刚结束季军争夺战的高尾盯着转播的荧幕,嘴里发出惊呼,“唔嗯~原本以为战况会一边倒呢,桐皇做得还不赖嘛。”

一旁的绿间扶了扶眼镜,“原来如此,采取数量补足威力的战术吗?”

「群体控制」——作为魔法技巧的一种,基本原理是把复数物体或事象当作单一事物来操纵,虽然在准度上缺乏灵活性,其覆盖的范围却足以抵消这方面的顾虑。原则上,只要魔法演算领域足够大,魔法师同时作用的事象数目几乎可以无限增长。

“诚凛这边……啊咧,怎么感觉一上来反而被压制了?”

“哼,很正常的结果。障碍物稀少的条件对双方是对等的,如果要展开魔法间的炮击战,当然是射程远的一方更加有利。”

注意力转向另一个半场,诚凛一方在弹雨中动弹不得的困境便一目了然。听到绿间直指核心的分析,高尾一手撩起额间的碎发,不满地嘀咕。

“真是的——既然赢了我们,好歹给点力啊,诚凛。”

“被摆了一道……!”

注视着魔法障壁被猛烈冲刷的场景,火神意识到主动权被对方轻易抢走,不甘地握紧拳头,“可恶,之前没听说过桐皇有擅长狙击的选手啊!”

“请做好心理准备,火神君,降旗君。”

“唔?”“什么?”

听到少年平静的声音,两人一同看向小队的指挥者。

“如果从现在就感到惊讶的话,接下来会很难让大脑保持冷静。……比起依赖已有的信息,最好将思维切换到临场应变的方向。”

“哼恩——所以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在不清楚对手能力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反而会产生不容忽视的破绽。”

基于对粉发友人无可动摇的信赖与了解,黑子悠然地说,“就像赛前说的那样——「情报战」是桃井同学的领域。”

和秀德的席位隔着一段距离,金发少年无奈地微笑起来。

“哎呀~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呢,小桃井。”

“他们也没有手下留情的余裕吧?……而且,就算暂时压制住了诚凛,桐皇最根本的劣势依然没有改变。”

笠松将手抱在胸前,从全局角度发表见解,“我最搞不懂的一点是,采用这种战术,收获与付出根本就不成正比。就结果而言,这么做既没有让对手出局,也没能缩短与对方秘碑的距离,只是单纯在拖延时间而已……考虑到一年级生的想子储量,这种程度的猛攻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等到那位樱井同学想子耗尽,桐皇也就彻底无计可施了。”

代替笠松说出结论,森山耸了耸肩,“嘛,虽然不是在小瞧另外两名选手,光看他们之前中规中矩的表现,实在很难期待他们能正面对抗火神。”

“——嗯,大家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桐皇总部的帐幕内,粉发少女淡淡勾起微笑,惋惜地呢喃。

“这可不行啊——时间是很宝贵的。特别是在比赛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甚至每一个刹那都不能错过。看,就像这样——”

“咔嗒。”

轻微的声响混杂在魔法炮击的噪声中,传入耳中却清晰得可怕。

“——”

褐发少年心头一跳,直觉领悟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像是生锈的机械般转向背后——

紧接着,五百一十二位密码从「被切开的秘碑」中浮现,呈现在眼前的,正是这样无可撼动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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