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责备了自己好几句不应该。
双眉跟着紧紧地皱起来。
刚把脸盆放好,陈凛狮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他像一只受惊的动物昂起头颅,然后迅速起身往门外跑去。
“哎,你去哪儿?”陈民安提声大叫,他撑起上半身,“我还没吃早饭呢!”
可陈凛狮离开得如同一阵旋风,他话音刚落,人影就没了。
命运是眷顾他的,他出来时正巧看见康心月在电梯口那边站着,电梯还停在六楼,一直没下来。
陈凛狮加快速度,几步就跑到了康心月身后。
那么该怎么开口?
他在犹豫,电梯也在慢慢的降落。
康心月感觉后面有个人,她好奇地扭过头去,漂亮明亮的杏眼把一张年轻意气的面孔满满当当装了进去。
还是眉毛,她发现他最吸人眼球的地方就是那里。
“你找我?”康心月转过身去正对他。
陈凛狮往后退了半步,轻轻地点了下头,他的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事?”
他又点头。
“李叔,你先下去开车吧,我一会儿再过来。”康心月对老李说道。
“好的,小姐,那我在停车场等您。”
“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康心月看着他问。
陈凛狮张张嘴,又觉得不太好,他伸手往裤兜里掏了几下,翻出一张一块钱后才说话:“这个……”
“或许……你不记得了。”
“你……帮我付过。”
“车费。”
“还给你。”
说完,陈凛狮把手里的钱递到康心月面前。
他会一直牵挂这件事,从发生起开始。
康心月还是维持着直视他的姿势。
一脸认真的样子,看得陈凛狮有些紧张,他捏紧了手里的钱,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讲的不太合适。
是他忘了说谢谢?
还是她……根本忘记了这回事?
“噗~”
面前的女人猝不及防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月牙一般的眼睛毫不费劲切开陈凛狮的心口。
不知道。
身体的主人不会知道心脏居然也可以毫无知觉地被入侵。
“就因为这个?”康心月笑着问,她见他脸色凝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吓得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嗯……”陈凛狮屏息地答。
“都过去很久了吧?”康心月想了想,已经记不起当时的细节了,但她还记得他,事实上,他是个很难忘记的人。
光是那张脸就够难忘的。
“可是……我应该把钱给你。”
不管过去多久,也无论是多少钱。
康心月想说真的没必要,可看着他脸上的执着和认真,又实在是不忍心,她的心稍稍地一软,她便伸手拿起了那一块钱。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只好收下了。”
“你还记得?”陈凛狮有些急迫地问。
康心月捏住一块钱,点头回答:“我还记得啊。”
她记得。
陈凛狮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好轻,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失去重力的地球上,似乎找不到一个可以支撑的点。
他快要浮起来了。
“我听你父亲说你请假了。”康心月问他。
“啊……”陈凛狮还在恍神,“嗯……”
“对不起啊,”康心月歉意地说,“这一定会耽误你的学习吧?你们应该快期末考试了……”
最近贺成钦还在为这事发愁呢,他怕自己带的学生考得不好会让领导另眼看他。
“还行吧。”
他的成绩又不算好……
“不管怎么样也要好好学习嘛,不过要是你这次成绩不理想的话,我想我也有很大的责任的……”她说得有几分苦恼的样子,连脸上的笑容都没了。
陈凛狮目不转睛地凝望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
他只能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本来他就不好。
对话没有持续太久,在康心月接到一通电话后戛然而止,她举着手机跟陈凛狮说了声再见,然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窗外耀眼的阳光落在陈凛狮的脚边,像一块璀璨的玉带。
其实没什么事。
他踩着漂亮的光返回病房,心情的起伏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他不过就是想把上次她帮他付的车费还给她罢了。
找不到什么机会,他曾经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毕竟他们只是……
不自觉地回头,电梯在运行,正从一楼上来,想必她已经离开医院了。
等到了房门口,陈凛狮就迎来陈民安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你跑哪儿去了?”
“我喊你半天!”
所有情绪的浮动在这一刻全部沉没,那样的细腻藏进了他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干什么?”陈凛狮冷漠地问。
“买早饭!”陈民安的态度比他还要恶劣几分。
“……”
陈民安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非常随意地丢给他,但对方愣在那儿,不接也不说话,一张脸垮得他像他爹。
“这是我的钱!”陈民安无奈又火大地强调,“我自己的!”
“你跟人要了多少?”陈凛狮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质问。
“你管挺宽啊!还管起你爹来了?”陈民安瞪着他。
陈凛狮没看他,冷冷地回道:“我不想管的,谁让你是我爸!不该拿的钱就不要拿,不该干的事也不要干。”
“要吃什么?”
陈民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甩了个脸子过去,生气地说:“吃什么吃,气都气够了!”
“那你饿了我再去买。”
他完全没在意自己父亲那张铁青的脸。
思绪又沦落,在茫茫的光里,在深不可测的海里,在这世界的任何一处……
……
医院是陈凛狮最近最不喜欢的地方,它既无聊又冷清,只有孤独是底色,他在病房的窗口度过最漫长的夜晚。
也在窗口见过月亮圆缺的模样。
陈民安的伤说重不重,可说轻也不轻,前前后后折腾了快要半个月才好得差不多。
但也不算好。
不过受不了这种氛围的人不仅是陈凛狮,还有他的父亲陈民安,他在医生说大致痊愈后就执意要出院。
谁劝也不管用。
出院那天大阳还给陈凛狮来过电话,听讲他爸出了车祸,说要来医院这边看看,没等他说他们已经出院,大阳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结果自然是扑了空。
家里好久没人呆了,陈凛狮把陈民安安置后就着手打扫,家务事繁杂,他的时间不多,一会儿还要做晚饭。
尽管他还在对陈民安讹诈康心月的事情耿耿于怀,可在照顾父亲这件事上却做得事无巨细。
他不知道她拿了多少钱给父亲,但并不重要。
无论多少都昭示着他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当然要还,他在医院里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他要努力打工把钱还给她,明明她这么心底善良。
可……
烦恼涌上心头。
他该怎么给她?
是他亲手把她给的电话号码丢掉的,垃圾袋他走时也顺手带走了,只因为那时的他正在气头上,他为父亲感到汗颜。
下一次见面?
会有么?
莫非上天还会安排?
他黯下眼色,假如真的有,那么他就跟她要电话。
如果真的有的话。
用什么理由?
“狮子!”
“你的电话!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啊!”
陈民安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陈凛狮面前,把他叫了半晌的电话递到他面前。
直到现在,陈凛狮才彻底回神,他用力掩去眼底的心虚,看见眼前的父亲,他拧眉道:“你就坐着吧,起来干什么?”
“你电话,”陈民安把手机往他面前又递了递,“想什么呢?大阳的,打好几个了。”
“哦……”陈凛狮把手里的扫把放到一边,“我先扶你过去。”
等把陈民安扶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后,陈凛狮才把电话回过去,凌大阳接得很快,好像就等着他。
陈凛狮一边接电话一边拿上扫把继续扫地。
也没什么大事,凌大阳说了那么一箩筐的话总结下来就是想让陈凛狮陪他去球场练练球。
这种事他很少提,刚才讲话的时候还吞吞吐吐的。
“算了吧,”他接上凌大阳的话,“我这里也走不开,不去了,你自己去好了。”
“再说了,你在队里还没练够?”
坐在沙发上的陈民安大概也清楚了凌大阳打电话来是为什么。
“大阳约你踢球?”他问。
陈凛狮看看他,点了下头。
“真去不了了……”他还在拒绝,凌大阳也还在那边哀求。
“想去就去呗。”陈民安说。
“要是我去了,你在家怎么办,脚又没好完,不方便……”
陈民安扯了个笑,无所谓地开口:“这脚早就不方便了,这差这会儿?我记得你们以前经常在一块啊,反正也没事……”
因为早年的一些意外,陈民安成了瘸子。
陈凛狮惊诧地望向父亲,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又不觉得很意外。
话筒里的凌大阳听见陈民安的应允,立马兴致勃勃地说:“你看看,叔都同意了,那你就来吧,明天早上公交站见面啊!记得啊!别不来!你要是不来我就来你家逮你!”
陈凛狮还没来得及说话,凌大阳就单方面断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喃喃道:“喂,我很忙的……”
他性子总是这么急急燥燥的。
“他难得回来一次嘛,”陈民安插话,“他是在省队是吧?”
“在省队,”陈凛狮把手机放回客厅充电的地方,才讲几分钟电话而已,就去了百分之二十的电,“天天都在踢球啊,又不少明天那一天。”
“你们原来不是总在一起踢的。”
“你也说了,原来嘛。”陈凛狮笑笑,笑容里面有难以察觉的失落。
在一年多以前的原来,绿茵场上的影子也有他一个,不过众所周知的,那是以前了嘛。
与风交织的感觉,他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什么滋味……曾经他对这种滋味爱不释手,可现在舌尖只尝得到苦涩。
“反正你明天又没事,后天才去学校啊……想去就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很随便又有几分不快的语气,但陈凛狮居然听出了一点点鼓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