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
“胳膊拧不动大腿,你跟他闹没好处的。”
大家伙都这么劝诫着。
陈凛狮咬咬牙,最后只能微微垂下头,表示自己的妥协。
他不是缺一不可,这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却是他挤破了脑袋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日结工,这其中的艰难只有他自己清楚。
类似的事情并不少,他这么多年的兼职生涯里,被刻意拖欠乃至不发的情况比比皆是,但临时工就是如此,吞下这口苦果是最实惠的做法。
何况,他比一般人更早认识到这世界的真实。
只是,心有不甘。
公交站的风比往常要更冷一些,陈凛狮用力地搓了两把手,在有些微温度后迅速把它们塞进浅浅的衣服口袋。
幸好他多带了钱,还能坐车回家。
否则只能用双脚走回去,他身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那只破旧不成样子的手机一旦离开电源线就会成为一块没用的废物,所以他很少带出来。
嘴巴呼出的白雾越来越明显,但公交车迟迟没来。
陈凛狮只好在站台不断地徘徊行走,天色黯得吓人,纵然是明亮的街灯也不能在这时与冬日的黑暗抗衡。
还没来。
他翘首以盼地望着车来的方向,车水马龙,可没有他等待的车辆。
不过……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你才刚回去吗?”
几秒钟前,一辆漂亮的汽车停在他面前。
“啊……”陈凛狮今天遭受的震惊实在太多了,“嗯……”
他答得木讷。
车窗里探出的脑袋是康心月,她跟白天时一模一样,不……夜晚给她蒙上一层特别的面纱。
若隐若现的线条他捏不住,所以眼睛变得格外敏锐。
康心月是来父亲送东西的,他把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这才打电话来她送过去,然后又叫李叔送她回家。
结果就在这里看见陈凛狮了,她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叫李叔在这儿停下。
“是下班了?”康心月又问。
“嗯……”陈凛狮点头。
真是一辆优美的车,流畅的线条无一不在诉说它的昂贵,他看不见车里的空间,只确定驾驶座有一个中年男人。
一道车灯闪过,落在陈凛狮脸上,刺眼的光让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康心月借着光看清他中午遗留下的伤口还是最初的模样,他没有一点处理,任由它们被灰尘和细菌污染。
“你……”
她想告诉他这个。
“小姐,咱们走不走?”李叔问,这儿只能临时停靠,停久了可不行。
康心月想了想,当机立断说:“李叔,我就在这儿下了,您先回公司吧。”
“啊?这可不行,康总要我送你到家呢。”李叔摇头。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我回不到家吗?而且这儿也离家不远了啊。”康心月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解安全带。
“小姐……”李叔见她解开了安全带,连忙出声想制止她。
“好了,您回去吧,一会儿我打电话给我爸,我会跟他讲清楚的,放心。”
在陈凛狮还沉溺在思索这辆车会是什么来头的时候,康心月猝不及防地从车上下来了,就落在他身边,仅有两步的距离。
“那行吧,”李叔拗不过她,他们这位康小姐看起来柔和,可性子却是说一不二的,“小姐,记得早些回家,不过最好还是打电话给我,我一会儿再过来。”
“嗯,再见。”
事情在陈凛狮意料之外展开,他稍稍侧了身,好正面对着康心月,满脸都是疑惑。
李叔驾着车往前面驶去,车身拉远,陈凛狮也在它消失前的一秒钟捕捉到一块令人咂舌的标志。
大概他十辈子都买不起。
其实他对这些……汽车这样的高消费品没什么知觉,毕竟那些是他从不曾接触,或许以后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可这时,他居然深深地感知到了这世界为他狠狠划下的巨大鸿沟。
不可跨越、甚至不可仰望。
他在惊慌失措中后退两步,更是无暇顾及公交车是否到来。
“你受伤了,你不知道吗?”康心月凑了过去。
被抓住,她的影子紧紧地捆绑住他。
□□与灵魂。
无一幸免。
陈凛狮不能有任何动作。
“……”
“你……你说这个……”
他愣愣地答。
伤口。
好像是有,可现在他没什么感觉。
“对啊,”康心月没看出他的过度紧张,她慢慢地回忆着说,“我记得中午的时候就告诉你了,你没听见吗?”
“我……”
他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得了。
“难道你们老板也没看见?他们不给你处理吗?”康心月又问他。
思绪终于有了几分。
“这没什么要紧的。”陈凛狮抬手摸了摸脸蛋。
痛。
跟他嘴里轻描淡写的话语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到底是受伤了,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康心月吐槽,任由伤口裸露在外,没经处理,再小的问题也可能变大。
她松软的语气天生就让人轻易卸防。
“因为我摔坏了东西。”陈凛狮开始一心一意地回答她。
“摔坏了东西?”康心月瞪大眼睛,“就是那箱东西?”
“嗯。”陈凛狮点头,他的鼻子又嗅到了一股清幽的香味。
“这……”康心月一时间语塞,她想了想,说,“就算你摔了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故意的,难道这样也怪你?”
香得迷人。
陈凛狮忽地想起自己身上浓浓的汽油味,那很难闻。
他拧眉。
心生嫌弃。
“那箱货很值钱。”他答,然后非常拙劣地尝试去嗅他的衣服。
“等等……”康心月意识到什么,她瞪大眼睛,盯着他问,“那这么讲,他给你今天的工资了吗?”
“啊?”陈凛狮没料到她会想的那么多。
“给你了吗?”
“我……”陈凛狮没说谎的习惯,神情已经透露答案。
“没给啊。”康心月震惊。
“没……”陈凛狮用极小的角度摆了几下头,“他……给了……给了的。”
声音小得出奇。
假得不行。
那副说辞连康心月都看得出来是假话。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康心月的心底升起怒火,这事与她脱不开干系,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且不说他还是成钦的学生,就算不是,她也要给他讨这个公道。
“没有了。”陈凛狮还在修饰着虚假的谎言。
“你带我找他去!”她气愤地说。
“不用了,”陈凛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的。”
她不必这样,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
“不是大事?”康心月气得双颊通红,她耸高了肩膀,大声说,“哎,你上了一天的班,他不给你工资啊,这还不是大事吗?那什么叫大事?”
“因为是我先弄坏东西的。”陈凛狮回答她。
不知不觉,他们的对话变得这么多了。
“可你是因为怕弄伤我啊,无辜的行人,就算你弄坏了又怎么样,这不全是你的错,哪怕你有一点,也不该被追究。”
“更何况,我觉得你没错。”
“一点儿都没有。”
康心月斩钉截铁地说。
她坚决的口吻让陈凛狮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在这寒冽的冬天,他没有任何热度来源的此刻,她给了他一点,
温度。
星火在温度中孕育。
而星火终将蔓延成火焰……
“走!”
康心月不是开玩笑,见陈凛狮呆在原地,她想也没想直接抓上他的手腕,直接把他从公交站拖走。
只有一层单衣。
她皮肤上的热度飞速流逝,被他冰冷的细胞贪婪地吸走。
大脑被冰封了。
陈凛狮不敢有一点可能会打破平衡的动作,只能任由康心月拽着他走,没有方向的目的,他跟随她的脚步。
心脏极速跳动,突突突的。
好像是要跳出他的胸口。
空白。
“是哪儿?”康心月转过头来问他兼职的地方。
“……”陈凛狮眨了眨眼睛,耳朵实在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的感官全部失效了,莫名其妙的。
“陈凛狮?”
康心月晃了晃他的手,她怎么觉得他比平时还要沉默寡言。
是害怕?
还是个学生呢,也不是不能理解。
“啊?”他口齿不清地应了声。
“有什么好怕的,”康心月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你告诉我,在哪儿?”
手腕上的温度一下子就腾飞起来,他忍着灼人的滚烫,用目光示意了方向。
请宽恕,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讲出一句完整且冷静的话?他在寒冷和火热里打滚,身体快要成为碎片了。
眼眶里什么都没有,街景慢慢地消逝,唯有一抹娇柔的身影,亘古不变。
风刮过脸庞。
他期盼可以久一点。
“就这儿?”
伴随声音响起的是风止。
陈凛狮被抓住的手腕落进冰冷的空气里,他回了神,大概一半。
“其实……”
“不用。”
他恢复了起初的态度,这实在跟她没关系,尽管他很开心她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这就够了。
起码有一个人在理解他。
“你害怕?”康心月凝望他。
黑溜溜的眼睛像宝石。
“你没必要惹上这个麻烦,因为我……”陈凛狮用比较委婉的话语来规劝她不要那么冲动。
“既然不是害怕就一起来!”
“不过我也不勉强你。”
“我是一定要去的,而且我想告诉你,这不是惹麻烦,这只是维护我们自己正当的利益罢了,没必要退缩。”
康心月说得头头是道。
这一瞬间,陈凛狮完全领悟到康心月的天真与烂漫,他无需费力就能窥见她心底透明的纯洁。
不过她都这么讲了,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仅对陈凛狮而言。
他也非走不可。
不是因为想要工资,而是他担心她这么贸贸然进去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也说不定……他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假使她可能会被那个态度恶劣的老板横眉冷眼,那他一定要站在她面前。
哪怕迎面而来的是暴雪或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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