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顿饭吃完后，只有伊竺心事重重的，甚至还为此失了眠。

几天后就是周一，是她老板钦定的组会日，伊竺差点睡过头。吵醒她的，是同样快要迟到的沈笑。她不顾形象匆匆忙忙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从食堂买饭回来的和暮。

和暮和伊竺读的都是地理科学，但选的不是同一个导师。沈笑是她们隔壁师范学院的。沈笑的老板年轻多金，活少钱多。和暮的老板也年轻，活虽多，但给的钱也合适。

伊竺的老板就不一样了。她当初专业第一被黎映师范地理科学专业录取，但她是个有选择困难症的，所以双选会上她本来准备一碗水端平地去找所有导师。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气运好，她老板一眼就挑中了她，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诚心想让她加入他的课题组。他的研究方向和伊竺本科时学的差不多，她想也没想就直接答应了。

但今昔非比，她现在是整个寝室里混得最惨的。老板刻板活多也就算了，给的钱还少得离谱。

和暮知道她俩今天都要开组会。她向来睡眠少，起得也早，出门前看见她俩都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就给买好了早餐。伊竺和沈笑争分夺秒，抢着挤进卫生间，洗完漱后都来不及跟对方还有和暮打声招呼，就提着早饭匆匆跑出了寝室。

伊竺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老板和同门师兄师姐都到了，只剩下跟她同级的两个男生，和她一样都迟到了。老板年过半百，脾气很大，对着他们仨直接发了一通大火。

伊竺坦荡地站着，在老板带着怒气问出哪组先来的时候，一鼓作气举了手。老板本就看好她，见她自觉，气消了一半。

伊竺这次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基于遥感和GIS的流域水文过程模拟与土地利用/植被变化（LUCC）影响评估。她本科时读的就是地理信息科学，后来又辅修了一门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大学时，伊竺就一身反骨，别人劝她多参加竞赛，多搞项目，将来可以选择保研。她偏不听，愣是先跑去搞了乐队。

结果乐队搞到一半，解散了，那时候她大三，终于转回心思想要好好学习。她开始泡图书馆，不厌其烦地跑教授办公室，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帮忙整理资料的任务。后来，她破格进入教授的课题组，跟着团队打比赛，空余时间也在疯狂翻看文献，写论文改论文**文……

家里人都觉得地理科学这专业没出息，要她去考事业编，吃国家饭至少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又抽风了，说要考研。他们以为她想开了，终于明白了这个专业不好就业，都很支持她换个方向继续深造。却没想，她转头又报回了这个专业，甚至跑得更远。本来临隙离她老家淳阳就已经够远的了，现在直接飞去了北方。

伊竺就没循规蹈矩过。

她总觉得喻湛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其实她自己也是。

17.

伊竺一气呵成地讲完自己本次的研究方向，她老板很满意她这次的选题，让伊竺尽管放手去写，然后顺带问了一嘴他上个星期交给她的项目进度。

伊竺如实回答后，他便让她入座了。

后面迟到的那俩男生见伊竺已经冲锋陷阵且快安抚好这老头刚才的暴躁情绪后，也畏手畏脚地抢了第二和第三的位置。老头的神色总是阴晴不定的，第二个男生讲完后，他的脸已经黑了，等第三个讲到一半时，他就彻底爆发了。

伊竺跟坐在最角落的学姐换了位置。那边老头还在振振有词地训着其他人，这边她已经打开电脑查起了文献。

看了半篇文献后，她依旧觉得心烦意乱。伊竺索性不再逼自己去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稿，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资料，一鼓作气地开始整理数据。

老头骂得正起劲，但伊竺的手机……却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堪堪打断了她老板的批评大会。老板本来怒火中烧，但就这般平白无故地给浇灭了，他拧眉朝她看过来。

目光在空中撞了几秒，伊竺率先回头，当着他的面将手机设成了免打扰，他这才转过头，战术性地端起茶杯喝水，轻咳一声后，他终于放过了所有人。

消息是喻湛发过来的，就一张照片。

她乐队的其他成员大早上喊他出去喝酒。

伊竺不觉得他们几个大男人去喝酒的事情能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于是不耐烦地问他。

【咦：怎么了？】

【YZ*A：管管他们，大早上的谁能顶住。】

【咦：我在忙。】

【YZ*A：等你忙完再说。】

18.

组会开完已经接近中午。

伊竺刚走出教学楼就收到喻湛发来的消息。

【YZ*A：忙完了吗？】

紧接着他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画面里大褚和闵宋已经喝趴下了，藤子和小酆见他的酒杯没酒，抱着酒瓶子凑到他面前给他倒。坐在一边的丁樊只是端着酒杯盯他。

这照片。确实还挺精彩的。

【咦：刚结束组会。】

【YZ*A：来一下。】

他没多说什么，发了个地址过来。他们去的酒吧就在黎映理工附近，从她学校过去大概不到十分钟的距离。正巧和暮也从教学楼出来，她准备去食堂吃饭，伊竺说明去意后，就将书包交给了她。

伊竺赶到酒吧的时候，小酆也喝趴下了。藤子被灌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只有丁樊和喻湛看上去还算清醒。喻湛是最先注意到她的，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丁樊见她也来了，给她推来一杯威士忌。伊竺不太会喝酒，接过酒杯只是轻轻摇晃了两下。坐在她一旁的喻湛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用柠檬水换走了她的酒。伊竺这才抿了两口。

丁樊喝傻了，追着问她为什么叫伊竺。

伊竺回他：“我妈起的名。”

“你妈挺有文化，不像我妈，管我叫丁二苟。”

“……”害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但瞧见他脸上的乌云，伊竺又逗他，“那你大概不知道，我原名伊拉宝。”

丁樊正抿了口酒，闻言差点喷了出来：“那你这名字改得挺成功啊！”

“主要是上学那会儿，有了自我意识之后，我嫌太差劲，硬让我妈改的。伊是她的姓，竺是因为当时读了刘孝先的《咏竹》，喜欢得不得了。我妈给我改名字时，还有点诚意在身上，她觉得那个‘竹’太普遍，才换成了现在这个‘竺’。”

这话倒让一直不声不响坐在她身边的喻湛有了反应，他指尖稍顿了下，突然抬眸看向她，眼神里多了点道不清的情愫。

伊竺觉得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

喻湛模棱两可地问她：“你说的是‘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的这首《咏竹》？”

伊竺懵了。难道他也喜欢这首诗？

她又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着没事。

丁樊又开始瞎扯，问起伊竺的妹妹：“我记得你当时给乐队的简介上写着你还有个妹妹。妹妹多大了？在哪读书？”

伊竺没准备回答这问题，想着随便扯开话题敷衍过去算了，结果就先听到了“咚”的一声，坐在她对面的那人，栽了。

丁樊也醉了，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场面实在壮观，唯二清醒的人，转头对视一眼，又埋头喝上一口。伊竺有个嫂子群，是她刚加入乐队的时候，藤子给她拉进去的。

里面是乐队其中几个成员的对象。

伊竺找到那个群，弹了张照片出去。很快，群里就乱成一锅沸腾的粥。大褚比乐队其他人年龄都大，已经结婚了，嫂子看到伊竺发的消息后直接在群里破口大骂，说他果然鬼混去了，大早上不见人影，孩子哭了喊他也没人应。

藤子对象性子倒是柔和，让嫂子先别动气。

伊竺在这里面就只需要充当一个乖孩子的形象。

【咦：嫂子们，快来救救我~｜可怜】

喻湛旁观了一出大戏，垂头笑着。

伊竺瞪他，他就停了。

“她们知道你平时不那样的吗？”

“她们不需要知道。”

伊竺跟这些嫂子们的接触并不多，所以也不指望自己能跟她们处成朋友。

喻湛看着她，难得认真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把你拉进这么个群聊，就是想让你跟她们多交流交流的？”

伊竺根本不吃他这套，夹了颗酒鬼花生塞嘴里，咬烂，侧头跟他对视，随后勾了勾唇，一针见血地反问他：“我能跟她们交流什么，难道交流怎么把男朋友处成陌生人吗？”

喻湛嘴角抽了抽：“……”

他面无表情地转回头，视线平视前方，勾着酒杯的指在酒吧柔和的氛围灯下显得愈发修长，但那瞬，他漆黑的眸却是晦暗不明的。

他差点忘了，他这女朋友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小角色。

19.

伊竺见喻湛不搭话了，侧头瞧他一眼。他此刻惰懒的神色，倒是有了点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对谁都那副淡漠样的痞态。

她在心底笑了声，视线却堪堪落在了手中的那杯柠檬汁上，她刚刚注意到了，这是喻湛推给她的，换走了丁樊给她的那杯威士忌。

而那杯威士忌……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轻缠着酒杯，浅褐色的酒液被换走它的那人仰头一口闷完了。

伊竺稍扬眉梢，望着他流畅的下颌曲线，修长的脖颈，颈上突出的喉结和野性的青筋……还没等她欣赏完，那位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指尖擦过嘴角的潋滟水光，垂眸朝她望了过来。

眸色如常。

但好像……多了点东西。

他方才似是想通了什么，此刻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在伊竺的注视下，他就借着酒劲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你现在……是觉得，我们像陌生人，不像情侣，对吗？”

哦，天呐。

原来是多了股纯情男生的感性和羞怯。

伊竺觉得不可思议。

她根本想象不到这些毫不相干的词，会出现在喻湛这个本就具有矛盾属性的人身上。

她决定趁他醉酒，好好逗逗他：“你难道没觉得我俩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对劲吗？”

喻湛垂眸在思考，继而回她：“普通的情侣不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吗？”

有些地方确实像。就比如冷战、赌气……这些确实是热恋期的小情侣经常会有的事。但他俩之间，是这么个情况吗？

“你觉得哪家情侣会跟我们一样，根本不带一点感情的？况且我们学业很忙，忙到都找不到时间去熟悉彼此。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太清明，片刻后，他似是想表达自己的歉意，抬手扣上了伊竺的手腕，他的指尖刚摸过冰的东西，此刻还留着那股冻人的寒意，贴在她跳动的脉搏处。

还好。她的脉搏跳得还算平稳。

伊竺垂眸去看，但很快就挪开了目光。她对这一切早已了然在心，于是格外坦荡地说：“不过也没事，我又不会怪你。这不，我也没时间知道你的喜好嘛。我俩在这件事上，也算是抵消扯平了。”

20.

抵消个鬼！

喻湛拧眉看她，她就是想恶人先告状！他当然知道她喜欢什么，她的喜好很单调，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轻易知道。她喜欢黑色，她喜欢学习，她喜欢搞乐队弹吉他，她喜欢吃樱桃煎，她喜欢的东西很多很多……当然，她最喜欢的就是逗他玩，就像如今这般。他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渐渐的，他就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

但她很坏，她挑逗他，却又不要他直接顺从屈服于她。她不过是个磨人的小坏蛋罢了。想要他听话地去做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狼，满足她所有的欲念，但又不能伤害到她。

她是个浑身长满刺的仙人球，又傲又感性。

那还能怎么样呢？她喜欢，那就做呗。

装，也要给她装像喽。

至于他俩之间的这段感情，如今在他看来，全是好处。她帮他挡了些烂桃花，却又完全不在意他。那他其实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完成学业，排除隐患，甚至更多更多……

但现在，至少在她玩腻他之前，他得尽力保住这份感情。不然，离了伊竺，谁会真把他当空气啊！

“所以你现在还会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伊竺耸耸肩，又问，“像正常的情侣吗？”

喻湛好像真有点醉了，往她面前凑近了些。伊竺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惊慌的姿态，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原先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她稍扬右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喻湛。他俩处对象都这么久了，她一次也没好好看过他的脸。如今仔细一瞧，倒是发现了他许多外在的魅力因素。

高阔的额头，上挑的丹凤眼，漆黑的瞳仁，深邃的眼窝，直挺的鼻梁，通红的唇，流畅的下颌……是十分优越的骨相。伊竺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无聊时跟在伊女士身后学了点看面相，伊女士告诉过她，这种面相的男人，相当旺妻。

啧。

怎么不算是他的第二个优点呢。

伊竺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喻湛的唇看，他此刻微醺，显得唇色更深，像是遮着层朦胧的水雾，唇珠湿润，他不自然地舔了下唇。像是有磁力那般，伊竺又往前凑近了点……

“那我该怎么办？”

喻湛突然含糊地开口。

伊竺的动作堪堪顿住，似是在反思自己方才都干了什么，片刻后，她偏过头，唇瓣如蜻蜓点水般擦过喻湛的脸颊。

……真讨厌啊。

她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奖励一下他的。

喻某：！！！感觉错过了一个亿[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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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靠近and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