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死了。
据说被逼退婚后,何楚遭到峥沅公主当面侮辱。随后何府便传出何楚自寻短见的噩耗,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听说她决绝地从戏阁跃下,鲜血染红了整片纯洁的白水仙。闻者无不惋惜。
何府早就因家主获罪贬降而变成一盘散沙,如今更是混乱不堪,几乎无人顾得上迎客。
崔家兄妹二人自己进了门。
薛夫人已经哑得说不出话,只抱着女儿还有余温的身体,用喉音不断重复。
“你为何要退婚?”
“为何要做亏心事?”
“为何要建那戏阁?”
何明坐在一旁,面色灰败沉默不语。
崔漫斓趴在薛夫人身上号啕大哭。
虽然她与何楚近日生了隔阂,但十几年来一同长大的情分不是假的。
崔衍章面色苍白,眼底伤痛,定定望着被白布盖着的何楚。
他缓缓自袖中摸出一对羊脂玉龙凤珏。这是曾经的订婚信物,几日前才由何明退回崔府。
崔荀“不务正业”,喜好玉雕,这对憨态可掬的玉珏便是出自他手。
如今,与这对龙凤珏有关的两人,都已不在世间。
崔衍章闭了闭眼,收起龙佩,小心地将凤佩放入何楚的手心。
他心中涌起无限悔意。
早些告诉她就好了,何府退婚与否与他不相干,他会遵守约定。
最近他情绪不稳,逃避着一切,对她多有冷落。在何明贬官一事上,他们亦有诸多分歧,屡次不欢而散。
可他内心从未与她生分,与她一同长大的不只有妹妹一人,他亦如是。
从他有记忆起,就有一个小团子和妹妹一起,常常跟在身后转来转去。
他幼时进学,她会趴在窗外捧着脸看他,偷偷带去的糕点被她不慎挤碎她哭得伤心欲绝。
春闱时她日日在外面等候,等他出来时,她模样比考试的他还虚脱。
他的手被砸出那么轻微的伤痕,她比所有家人都先一步察觉。
他早已习惯她的存在,从未料想过他们会有分离的一天,而这分离竟是天人永隔。
何明有几分不忍,安慰道:“婚约既已作罢,望九郎早日平复心情。老夫是个罪臣,楚儿原也配不上这门亲事。”
崔衍章冷淡道:“伯父是伯父,楚娘是楚娘。”
何明一梗,没想到崔衍章如此不留情面。
崔衍章道:“伯父,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廊下,何明问:“九郎想说什么。”
“楚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明长叹一口气:“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可我从未想过,一个公主的区区嫉妒之心竟也能杀人不见血。”
崔衍章面色冷硬,没有理会他的感叹。
何明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沧桑道:“楚儿从贵府回来便登上戏阁以死相逼,求老夫取消退婚的决定,重新缔结婚约。老夫怕她情绪激动,立刻就答应了。没想到……”
他抹了把脸。
崔衍章心中酸涩。
“没想到戏阁年久失修,栏杆在风吹日晒下早就腐朽了。”何明痛苦道,“楚儿明明已经决定下来了,她舍不得离开我和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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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宫。
“娘娘!何娘子殁了!”
袁贵妃斜倚在蟒缎靠枕上,抚摸着玄猫毛色油亮的脊背,闻言立即坐直质问:“怎么回事?”
内侍埋着头,惶恐道:“何府传来消息,午前何娘子从戏阁坠下……”
“当真?”袁贵妃蹙眉,眼中仍有几分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何府正式发了讣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都道是峥沅殿下逼迫退婚、当面相辱,致使何娘子寻短见,不少人闹着要峥沅殿下给个说法。”
袁贵妃神色变幻,终是恢复平静,重新倚回靠枕。
她轻抚玄猫,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峥沅那丫头向来不可一世,终是惹了众怒。既如此,可怪不得本宫添把火了。”
玄猫弓起身子,“喵”一声跳下贵妃榻,灵巧地消失在角落。
宫女捧来精致的粉彩蝶花瓷盆,跪在一旁稳稳举着。
“舆论四起,朝廷理应给众人一个交代。”袁贵妃细细净手,漫不经心道,“那帮言官是不是安静太久了?”
内侍腰弯得更深,不敢言语。袁贵妃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内侍又问:“丧事当如何应对?何娘子是娘娘的表侄女,奴婢不敢擅作主张。”
“本宫总不能为了个没长成的小辈出宫。让掌事姑姑替本宫走一趟,多送些东西过去。”袁贵妃垂着手,任由宫女用丝绸擦净水迹,轻声叹,“福薄的丫头,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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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院的书房。
崔漫斓顶着哭成核桃的眼睛,从崔衍章手中的宣纸上瞥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阿兄,这些是楚楚的乳母和侍女吗?”
“嗯,是这段时间楚娘接触过的人和靠近过戏阁的人,以及他们的行动。”
崔漫斓愣住,问:“可是,这件事不是意外吗?”
崔衍章的神情骤然锋锐如刀:“我不相信巧合。”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崔衍章眼前滑过,暗中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演练。
崔漫斓惊恐地咽口水,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崔衍章喑哑而坚定道:“楚娘断然不是寻死觅活的人。”
即使遇到绝境,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抗争。不论是亲人、敌人还是不认识的人,她都不抗拒,会利用一切机会取得她们的帮助。
崔漫斓喃喃道:“楚楚的确不会那样……”
忽然想到什么,崔漫斓激动地倾身按住书桌,眼含怒火:“阿兄,我知道了,是峥沅公主!她那么嫉妒楚楚,对楚楚恨之入骨,一定是她!何伯父看来是不敢追究了,我们一定要为楚楚报仇。”
崔衍章眸光深处跳动着灼灼星火,下一瞬,他垂眸,压下翻涌的情绪。
“眼下并不能确定公主有嫌疑。”
崔漫斓如同被兜头泼了一本冷水,难以置信看着兄长,失望道:“阿兄怎能如此固执,难道你相信她是无辜的?”
崔衍章冷声道:“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证据。”
“阿兄,你太迂腐了!”
崔漫斓摔门离开,没看见崔衍章眉宇透出一丝戾气,将手中的狼毫生生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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