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叛乱,叛军高呼“为民除害、打到昏君”的口号,拥立封地在西北的五皇子为皇帝,且迅速占领西北。
群臣意见出奇地一致,命各方镇守的将领合力围攻西北,欲不战而胜。
没有战争便没有伤亡,李晟却以“不知叛军人数”为由否定了此意见,并决定派一人率领军队前往西北打探消息,而后再派将领支援。
这无疑是一趟赴死的任务,而那个人,便是谢之行。
君命难违,谢之行纵然满心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艰难的使命。虽击退小部分叛军,可叛军人多势众,谢之行在援军到来的前一日血洒西北。
景和三年,夏,谢之行葬身于西北。
常乐长公主得知此消息后,痛不欲生,在常乐殿内竟昏厥过去,手中还紧紧攥着谢之行殉国的噩耗。
李晟听闻匆忙赶来,在太医口中得知常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此番昏倒乃是心急所致,那一刻,李晟心中泛起一丝悔意。
常乐在郁郁寡欢中度过了最为难熬的几个月,最终诞下孩子,孩子出生那晚便被连夜送出了宫,并严令禁止传播此事。
人的心若死了,身子也便没了生机。
同年,冬,常乐长公主病逝于常乐殿。
无人知晓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为何早逝,亦无人知晓自她腕处流出的血水染红了整张案几,更不知她与谢之行曾经相爱。
那位送出宫的孩子,便是卓祁。
常乐与卓夫人自小便是好友,就连她与谢之行的事,卓夫人也知晓一二。
常乐生前将孩子托付给了卓夫人,卓夫人让她给孩子取个名字,常乐看着孩子的面容,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想到了谢之行,这是她与他的孩子。
“便唤作之安。”
“之行”与“之安”太过相似,恐外人说闲话,卓夫人便将“之”换成了“知”,知安便成了卓祁的字。
知安便好,平安即可。
不久,常乐便撒手人寰,只为李晟留下一个“恨”字。
自己的妹妹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亡,他满心愧疚,但因宫中的勾心斗角,他放弃了将卓祁接入宫中的想法。
只能不断地赏赐景伯府,期望卓祁能过得好些,后来听说自卓夫人离世后,那些赏赐并未用到卓祁身上,赏赐之事也就此停了。
直到十几年后,他在一次举荐折子的首位见到了卓祁的名字,便开始悉心培养,并对他完全信任。
“陛下说的轻巧,可最后不也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吗?”陆淮冷笑一声,嘲讽的韵味脱口而出。
口上说着信任,背地里却捅刀子,这算哪门子的信任。
李晟微微摇头,俯身剧烈地咳了几声,道:“人是会变的,不管是行动还是思想。朕在卓祁身上看到的是不服气,那日刺杀,他哪怕说出个理由,朕都会放了他,可他一声不吭,要朕如何?”
陆淮皱起眉头问道:“难道陛下不会想到有何难言之隐吗?”
李晟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紧紧捂住胸口,回道:“所以朕将他关了起来,日后审问,发生如此之事,也是朕的错。”
李晟在那日的确动了怒,卓祁低着头沉默倔强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故人,当时他发现了谢之行与常乐的关系,逼着谢之行与常乐分开,那时谢之行也是这般模样。
都说子像母,女像父,可卓祁偏偏继承了谢之行那张俊美清秀的面容。随着年纪的增长,面容逐渐重合,倘若谢之行还在世,任谁都会说他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多年前的官员皆被李晟换得差不多了,故而如今的官员只是听说过谢之行,并没有见过,这也给卓祁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李晟缓缓回到位子上,抬了抬手臂,问道:“你可知朕赐婚于卓祁与你?”
陆淮沉思片刻,除去功高盖主找了卓祁来监督他,其余的也没什么了,于是回道:“不知。”
李晟轻笑一声,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道:“十几年前,朕曾见过你。”
闻言,陆淮一愣,十几年前他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少年,天地加起来都未曾有他的脸皮厚,陆家人世代镇守边关,在战场与朝堂上来回徘徊,并未参加过什么宫宴,李晟又是从何处见过的他?
难不成是李晟出宫在街上碰见的他?
“臣并不知年少时见过陛下。”陆淮拱手道。
李晟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你不知也不奇怪,朕只是远远地看了你们一眼,不必挂怀。”
你们?
陆淮微微睁大眸子,李晟说的“你们”指的是他与卓祁,又是在十几年前,那便是团圆节那天夜里。
如他所料,李晟的下一句便是说的此事。
中秋夜晚,卓祁因祭奠卓夫人被孙云柔联合卓明高赶出了景伯府,流落街头,也是在这天遇到了陆淮。
李晟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直到陆淮离开一去不复返,卓祁靠着墙壁睡着之时,他走了出来。
常乐长公主离世多年,第一次见到卓祁,因着神似的面容,他很快便认了出来。
“知安。”一道声音自远处悠悠传来。
卓祁半睁着睡眼朦胧的眸子,抬手挡了挡侧上方亮了的灯笼,迅速藏起手中玉佩,望向声音所在处。
“卓祁,你是卓祁吗?”声音逐渐靠近,李晟从暗处缓缓走出,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卓祁猛的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前方,一点点向后退去:“你、你是谁?”
李晟在他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别害怕,我是你的亲人,不是景伯府的亲人。”
他的这番话把年幼的卓祁绕得不知所措,只能无助地缩在墙角,紧盯着他。
“陛…老爷,您要的东西买来了。”苏公公穿着管家的衣物出现在李晟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木头雕刻而成的鸟。
“喜欢吗?”李晟接过木鸟在面前晃了晃,笑着将手停在半空,等待着卓祁的答复。
卓祁见他并没有恶意,又知道自己的名字,放下戒备缓缓靠近。
李晟轻柔地揉了揉卓祁的发丝,站起身来带他走出巷子:“你愿不愿意去见你母亲?”
听到“母亲”这个词时,卓祁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小孩子懂什么,只是思念母亲罢了。
他胡乱抓住李晟的衣袖,四处张望着,眼下已是二更,街上多家铺子关上了门,百姓也变得稀疏起来。
李晟见状,问道:“是在找方才的公子吗?”
卓祁收回目光,冲着他点点头。
“喜欢他吗?”
“喜欢。”
李晟笑了笑,道:“想不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想。”
李晟停顿片刻,道:“等你长大后,舅父再来问你,你若还想,便帮你实现,可好?”
“好。”
幼时的卓祁还不懂事,整天追着李晟“舅父舅父”地喊,待大了些,懂事些,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后,便改了称呼。
……
“你或许不记得了,想必卓祁已经与你说了。”李晟道。
说了但没说全。
陆淮问道:“所以赐婚前,陛下已经找过知安了?”
李晟摇了摇头:“所谓入局者迷,旁观者清,朕自然看出他对你还是喜欢的。”
闻言,陆淮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忽视的情愫,倘若不是卓祁幼时的一句“喜欢”,两人也不会走到如今,李晟也不会看着他的权利过大而放他一马。
他总是将天定姻缘挂在嘴边,却不知没有卓祁,他如今活不活着还说不好。
“陛下不会担心臣被逼赐婚,会报复吗?”
李晟再次摇摇头,道:“你们两个在朝堂上犹如……”他仔细想了片刻:“打情骂俏,或许别人不知,但瞒不过朕。”
“……陛下好眼力。”
陆淮瞧着越来越浓的烟雾自香炉中袅袅飘出,以及李晟要去加熏香的动作,赶忙告辞:“倘若陛下没什么事,知安臣就带走了,臣告退。”
如若他不及时离开,恐怕会被呛死在这里,那时卓祁真要守寡了。
“等等。”李晟喊住他:“今日的消息已经传出,朕不可不管此事,你要有个交代。”
陆淮拱手道:“臣已然有了法子,必定查出真凶。”
他在卓祁上药时听苏公公讲了刺杀的全过程,卓越弦说的证词并无一人瞧见,只是盲目猜测跟风,这本身就是个漏洞。
一举两得,只要戳穿,便轻而易举地洗去卓祁的罪名,并将景伯府的一家子人推向深渊。
李晟点点头,俯身从案几的隐蔽处取出一支素簪,命苏公公交给陆淮,道:“这枚簪子是谢之行送于常乐的,她非常爱惜,在你们成婚之时,朕带在了身上,也算是他们两人见过了你们大婚,替朕还给卓祁吧。”
陆淮接过簪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簪子是桃木雕刻而成,花纹复杂且精致,没个三五个月定然成不了此般,想必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簪子的尾部刻着几个字,在簪花的花瓣下面,依稀可以看出是两个名字:李常乐,谢之行。
“谢陛下。”陆淮小心地收好簪子,见李晟没有什么表示,推门离去。
寒风呼啸着迎面袭来,熏香味被吹得淡了些,身旁的苏公公要来相送,被陆淮婉拒留在了养心殿,只在殿前看着陆淮走远,消失在风寒里。
不知不觉在养心殿坐了这么长时辰,竟已到了酉时,陆淮瞧着快黑下去的天空,加快了脚步。
时辰没有方才紧迫,陆淮在推开殿门的空隙顺便扫了眼四周,手上动作一顿,惊讶地停在门外。
只见眼前的宫殿金碧辉煌,放眼整个皇宫,找不到第二处与常乐殿媲美的宫殿,就连李晟的养心殿也略微不如,由此可见宫殿的主人在宫里的地位是何等令人瞩目。
殿内倏然传过一阵咳嗽声,陆淮回过神用力推开门,似乎是长久未曾住过,推门时发出“滋”的一声响,惊到了榻上之人。
“谁?”
卓祁刚睁开眸子便发觉了异常,不是牢狱,不是侯府,也不知身在何处,只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将他弄到了这里,也不知有何目的。
眼下他半靠在榻边,衣物半挂在身上,遮住这处露出那处,被子虚掩地盖在他身上,发丝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样一副画面落入了陆淮的眼中。
陆淮快步走过来坐在床边,往上拉了拉被子,道:“醒了?还疼吗?”
卓祁一愣,放下警惕,抬起一只手抚向眼前人的脸颊,喃喃道:“敬辞……”
陆淮接住因虚弱而无力垂下的手,放在脸颊上,寒风刺过的冰冷使得卓祁的手一抖,随即轻轻的抚摸起来。
“我在。”陆淮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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