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月在东殿冲天的火光中,看到了小尚的脸。
赵景明将她的头护在胸口,打横抱着往殿门口跑,却听得轰地一声,身子猛地往前一扑,抱着小尚狠狠地摔在了殿外。
他努力将自己的身子垫在小尚身下,却见怀中的人气息微弱,这狠狠的一摔也没将她摔醒。
他艰难地喘息着,却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赵景明晕了一日,因体格强健,在及时的救治下很快醒转,他一醒来便抓住旁人的手问温才人的情况,却被告知其还没有醒。
他虽醒转,身上的伤势却不轻,不仅有多处烧伤,在救小尚出来时背上也被燃木重重砸过,随后又狠摔在地,身上伤痕累累,需修养好些时日。
陵园中没有常驻的太医,太监与陵卫若是生病,只能由略懂医术的太监或另寻民间郎中处理。本次陵园走水,伤亡严重,又涉及守陵女眷,皇上立即派遣了太医院前往诊视。
小尚在赵景明怀中时已经奄奄一息,经太医院诊治,堪堪保住性命,却迟迟没有醒过来。
太医仍是每日请脉看诊,宁蕊在一旁默默陪着,时常问上一句。
“温才人毒热之气吸入过多,以致昏迷,窍闭神匿。病邪壅盛,蒙蔽心窍,导致心神失守,昏迷不醒。”太医见宁蕊颇通医理,便沉声解释道。
“那可有开窍醒神的办法?”
“微臣已第一时间用银针刺了温才人的人中穴、十宣穴来启闭通窍、泻热降逆。而后见温才人气血虚衰,微臣又以温针灸气海、关元等穴以补气回阳。”
太医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继续道:“方药也已用过清热解毒的、豁痰开窍的,眼下病情是稳定了,只是……微臣也不能保证温才人何时能醒。”
听太医言语,似乎已经尽力了,宁蕊知道自己医术不会比太医更高明,也便闭口不语,沉默了许久。
实然,太医的医术甚佳,解毒通窍的方药对宁蕊和李徽月很是见效,只躺了一日便已可下地。
二次起火令越国公勃然大怒,先是祭祀时大殿起火阻碍典礼,又是妃嫔园寝再度起火危及先帝后妃性命。
陵园也是伤亡惨重,夜间救火时许多陵卫、太监受重伤,更有救火时在东殿被掩埋者,死者数十,伤者数百。
原先还争辩罪责的守备与守备太监均已默不作声,他们自知此次已难逃罪责,只怕唯有一死。
永王也已收起和煦的脸色,沉着脸听着越国公痛骂内外守备。
陵园救了一夜的火,黎明才将火势扑灭,还险些烧到陵区的树木,酿成山火。
当晚受火灾的皇室女眷皆被安置到了箜梧殿,那里远离火场且偏僻清净,不易被打扰。
清晨他去看了眼李徽月,虽已累得睡着,口中还叫着小尚的名字。
他甚少见到像李徽月等人这样的感情,她们并非亲姐妹,却因机缘巧合在宫中遇见,朝夕相伴下竟比亲生的姐妹感情还深。
他想起李徽月跪在他面前哀求的模样,若是自己生死未卜,想必是不会有人这样求人救自己的。
如此想着,他轻笑了一下,似是有点自嘲。
李徽月的睡颜很好看,即使她身处恐惧惊慌之中,也只是微微蹙着眉。
不能再看了,沈崧心想。他觉得自己有点荒唐。
走水翌日子时收到皇上的回信,信中痛斥陵园办事不力,结果丑时便起了第二场火。
这两次火蹊跷的很,第一次似乎是从祾恩殿的窗户烧进来的。
沈崧查看过,西面窗户外的烧痕最为明显,大殿西侧的损失也最严重。祾恩殿是砖木结构,虽墙壁不易燃,但门窗皆是木质,春日干燥风大,若是不当心燃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尽管如此,在第二场火烧起来之前,守备仍是坚持是殿内太监看守香火走神,才导致的火情。
第二场火直接烧在妃嫔园寝的东殿,温才人的住处烧得最是厉害,屋子都已塌了大半,西殿也烧得厉害,亏得夜里刮西风,才不至于将东西两殿都烧了个干净。
沈崧立在祾恩殿,只觉得头痛。自己只是个闲散王爷,作为皇家本家人随着越国公来陵园清明祭祀,却突然摊上这么一堆麻烦事。
正想着,神宫监突然来报:“皇上圣意到!”
皇上再度来信,抚慰园中众人,着锦衣卫将天寿山守备、守备太监一并投入大牢,并着司礼监太监、工部侍郎、礼部侍郎前往陵园调查。同时,内廷已命工部立即抽调最好的工匠和材料,按照建筑原样修复,所有费用由国库直接拨付,不计成本。待修复完工,由内阁首辅周青前往陵寝安神祭祀,向祖宗告罪,平息天怒。
皇上来信时,李徽月已来了祾恩殿,待沈崧注意到她,只见她在一旁听完旨意,与陈宝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既皇上来了旨意,后续安排皆已交代明白,越国公与永王便可离开了。
沈崧收到陈宝带来的口信时,很是好奇,随着陈宝便走到了箜梧殿外。
李徽月在这里等他,怀中抱着件大氅。
只见李徽月向他福了福身,将大氅递与他:“多谢永王,昨夜情况危急,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举手之劳。”
沈崧微微一笑,若是还衣服叫小太监来还便是,何必将他引到这僻静处。他思量着,却又好奇她要说什么。
“不知永王以为,此次陵园是为何起火?”李徽月正色道。
沈崧看着她正经的神色,笑道:“自然是陵园办事不力。”
李徽月见他在跟自己打太极,想着是套不出来什么,便也微微一笑,以表赞成。
沈崧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李县主,有时候不必太聪明。”
说罢,他朝她点头示意,手一挥将那大氅披在身上,便洒脱地走了。
沈崧刚上马车,便接到沈确命他进宫的密旨,马车到了驿站后,沈崧便直接换马,不到两个时辰便抵达了皇宫。
“皇兄未免催得太急了些。”沈崧进殿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懒洋洋地说道。
沈确也不怪他无礼,只问道:“陵园走水两次,你可看出什么蹊跷?”
沈崧笑着摇摇头,正想命冯玉沏茶,却见殿中还有一人恭敬地站在一旁。
“刚才来得急没看着,魏公公已然康复,又可侍奉圣驾了。”
魏进忠向永王恭顺地一拜,低头不语。
沈崧继续道:“走水罢了,陵园祭祀多的是香烛纸钱,哪里着火也不足为奇。倒是那妃嫔园寝烧得蹊跷,已是夜深人静,烛火都已熄了,却好端端地升起那么大的火,连宫殿都塌了。”
沈确皱起了眉,似乎有点着急:“你说……寝殿塌了?那殿中的人可有没有事?”
“东殿塌了,温才人至今昏迷。”沈崧一五一十地答道。
“那其他人呢?李县主有没有事?”沈确紧接着问道。
沈崧见其脸色不大好看,飞快地看了眼魏进忠。魏进忠也是小心观察着皇上,似是已经猜到。
“李县主身体应是无甚大碍,只是甚是担忧温才人。”
“那便好。”沈确喃喃道。
魏进忠却是有点闲不住了,心中已琢磨了片刻,问道:“皇上,陵园上下如何问责?”
“厂公以为如何?”
“前些日,臣命东厂调查陵园贪腐,今早已有了结果。”魏进忠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册名簿,恭敬呈上。
好一个魏进忠。
一旁的沈崧心中冷笑,陵园昨晚刚失火,今日一早魏进忠便拿着陵园贪腐的名簿罪证前来邀功。
“册中所列官职、姓名,便是这些年在皇陵贪墨的主要官员。这些年国库亏空严重,六部之中尤其是工部,每每结算时,实际支出常远大于所给预算。臣命人一查,发现工部与陵园勾结,陵园每年以修建陵寝之名问工部拨款,款项远超所需,修建进度却异常缓慢,实则是进了贪官的腰包。”
沈确细细翻阅了这份名簿,记录清晰,其后还附有年月,与宫中账册一对便可验证。
名簿罗列了数十名官员,其中,天寿山守备、守备太监的官职、姓名也均在列。
“厂公,差事办得不错。”沈确赞许道。
“多谢皇上。”魏进忠满足地谢过恩,忽的又犹豫道,“臣还有一事,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沈崧喝着茶看着魏进忠唱戏,听到这话,不知自己该听还是不该听,见皇上没有避着自己的意思,便也硬坐着。
魏进忠今日前来除了报陵园贪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陵园之事的罪证东厂早已办妥,魏进忠却按住不动,是因为东厂查陵园上下时,查到了内廷与陵园通信的痕迹。
内廷通信必经过急递铺,急递铺十里一铺,到陵园的路途上便有十几铺,这十几铺的驿卒人数众多,何愁找不到线索。
不多时,便发现乾清宫每日往陵园发信,信封上赫然是皇上的字迹,均写着“李县主亲启”。
李县主可真是个贵人。
于是,魏进忠语气诚恳,缓声道:“陵园失火,李县主一行人只怕吓得不轻。日后陵园修建,工匠出入众多,李县主住着也多有不便,不如眼下先接回宫中,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再做什么打算?
沈崧看了一眼魏进忠,又看了一眼皇上,似是猜了什么,却又隐隐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抑或是不愿意相信。
只听得沈确说道:“朕也担忧李县主,只怕正值国丧……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自然是于礼不合。沈崧暗想道。
先帝新丧,京中诸位官员百日内不可嫁娶,皇家则需更久,以示哀痛。
更重要的是,李县主又是替其姊贤妃守陵,本该在陵园那清净处安心祈祷,却与新帝暗通款曲而接回京中封妃,这守的什么陵,今后皇家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自己平日闲散,却也知道沈确自小聪明谨慎,克己复礼,从不会逾矩半步,也不会落人口舌。
这样的人,今日却因陵园失火,露出那般焦急的神色,张口闭口都是问李县主的情况,难道……
他不知道两人有何过往,又能有何交集,既无机会相处,那是一见钟情?
沈崧回想了下李徽月的面容,他承认她貌美清丽,在火场中摇摇欲坠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出手将她抱了出去,即使一身凌乱也似谷中百合,她哀求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
沈崧越想越乱,心砰砰地跳,跳了又跳。
沈崧抬头看向沈确,开始怀疑这把龙椅的魔力。
难道即使如沈确这般克心忍性之人,也会为了一己私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国丧期迎娶守陵女眷,闻所未闻。
只听得魏进忠大笑了一声,朗声道:“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呢。
沈崧觉得魏进忠就像鬼魅,能轻易地钻进人的内心,用最强烈的**将人蛊惑住,直至成为自己的傀儡。
沈确:不合适
沈崧:不合适
魏进忠:合适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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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于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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