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比意识先钻进脑子,淮川睁开眼,刚想起身,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他不得不又躺回去,闭上眼,强忍着身体里的漩涡。
“这几天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清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并不是林湛。
淮川掀起眼皮看着眼前高挑的男人,本该风情的桃花眼被镶嵌在这样一张锋利的脸上,确实很难让人信任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应该是林湛送自己来的吧?
他还记得那声尖叫和手机拍在脸上的痛感,虽然下一秒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打完一天的工之后,还要抽空把一个喝酒喝到胃出血的病人拖到医院。我觉得他要再不回去睡一会,可能等不到你出院,我们就得先参加他的葬礼了。”
那双桃花眼说完就弯了起来,像是在笑他,又似乎是在自嘲。
“林湛…和你都应该明白,其实和身体相比,别的全都无关紧要。但当你没有钱时,身体反而是被最先抛弃的那个。多得不偿失啊。”
淮川静静闭上眼,是无声的逐客令。桃花眼自知没趣,但还是不死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丢下一句“再好好想想”后大步离开。
房门被轻轻合上,淮川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有睁开,他累了。
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每次来都要说上一堆自以为是的话。淮川想,自己小时候幻想过的那个家的样子,好像完全可以从那人身上看到。
无聊,冰冷。
总之,妈妈已经死了。他不会让那些人再来干扰妈妈的安宁,也决定好不会再跟那个家扯上一点关系。
他要过自己的人生,永远一个人生活。顶多顶多,也许跟林湛当邻居,在林湛结婚之后偶尔帮忙照顾几天他的孩子。
这好像是林湛的梦想吧,他记得。
说来好笑,虽然他和林湛几乎自己把自己抚养长大,但林湛跟他相差得十分明显,就像冰和水。
林湛想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再跟一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几个孩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努力忍受贫穷几十年,只为了过上最普通的生活,还说这是幸福。这个想法确实很林湛。淮川忍不住笑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把自己害成这样的始作俑者。
如果他没想的话,那卿梓钰就更不会想了。
同一天里,同一个时刻,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边。
卿梓钰正和胡与山坐在一起,吃送别饭。
宿醉让两人看上去都有些颓靡,胡与山一想到要提前去青芒军校夏令营操练,就感觉天崩地裂。而卿梓钰又比胡与山好上那么一点,也许是因为有好事将近?
“得了吧,你那样子看着真叫人恶心。”胡与山一甩筷子,吹胡子瞪眼地瞧着卿梓钰。
“哎,兄弟!”卿梓钰也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拍着胡与山的肩膀。
“大恩不言谢,等你去混出了名堂,我接了我爸的公司。咱俩双剑合璧,一定在C市大杀四方!”
胡与山大笑起来,“那你别光C市啊,这整个C星都是咱的囊中之物啊。”
“拿下了C市,C星还会远吗?”
卿梓钰故作高深地眺望远方,胡与山一拍桌子激动起来。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哥非得闯出来!到时候比尔星就当咱的后花园!”
两人叽里呱啦互贫了半天,直到胡与山漏接他爸的第三个电话,胡令汤气得让司机直接去饭店请人,胡与山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事我都安排好了,保险起见你最好只让周毅接手,别的一概不要。”
临走之前,他给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么句忠告,在看到卿梓钰认真听了后才放心离开。
其实回想起来,胡与山也曾琢磨过,如果他没有帮卿梓钰做这件事,是不是后来就不会落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可惜的是,人并没有提前预知命运的权利,他只能按照命运的安排,踏上去往青芒军校的路。
卿梓钰也回到了家里,今天是母亲的生日,他一直记得。
原因无他,如果不是这场必要的生日宴,他大概一直到下个月底都无法见到自己的父母。缺少的父母陪伴,是家庭付出的代价,也是他踩在别人身上的资本。
他知道,他选择遵守这个游戏规则,
下午六点,在卿家老宅宴客厅。卿梓钰身着精致笔挺的西装,走向同样精致辉煌的父母身边,把胡与山预备的生日礼物和祝福献给母亲蔡毓芬。
蔡毓芬眉眼含笑,示意旁边的管家拿下贺礼,再往前浅抱了一下卿梓钰,就像招待最亲近的客人。
“哟,这是豪澜啊,都长这么大了?”
卿梓钰听见母亲在耳边叫出表哥的名字,亲切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呆愣了一会。
就这么一会,他被轻轻推开。卿梓钰迅速收好神情,退开一大步,站在旁边看蔡毓芬线浅抱住另一个人。
没关系,在这种社交场合当然不能只看到儿子啊。卿梓钰明白,大家宣扬的有礼貌懂社交,只不过是让渡一部分自己或者亲人的感受,去获取一个能换取利益的印象分而已。
打造形象,再虚与委蛇,是他们这群人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做的事情。他明白,所以他也扬起笑脸。
宋豪澜是姑姑的儿子,姑姑在S市,也是外公的蔡氏集团就职,名下5家公司同时出任本部运输板块的总经理一职。至于他本人,好像前些年担任了联邦最年轻的秘书长职务吧。
“姑妈好久不见~”
宋豪澜笑着,周围就像环绕着一圈光环,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与之靠近,只有卿梓钰偏过头拼命忍住想吐的冲动。
难怪能混上去,卿梓钰想,看着这慈眉善目的样子,谁能想到他小时候用一瓶过期的营养液让两个孤儿差点把对方打死呢?
“梓钰也是一表人才呢~”宋豪澜笑着跟卿梓钰打招呼。
“好烂表哥~”卿梓钰故意模糊了读音,装出跟妈妈一样亲切的样子喊道。
宋豪澜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嘲弄一样。蔡毓芬不自觉皱了下眉头,拉了卿梓钰一把,但下一秒又被白君仪的招呼声打断。
“伯母生日快乐~”
白君仪甜腻腻的嗓音传来,卿梓钰偏过头,宁愿和她的蠢弟弟白应天对视。
白家是C市本地的电子企业,原来眼看着被股市波及覆灭,谁知攀上了祁家向死而生,现在应该算是皇亲国戚了吧。
不对,祁家算得上哪门子的土皇帝,一棵就要枯死的老树罢了。卿梓钰这样想着,对站在姐弟俩俩旁边的桃花眼笑了一下。
怎么祁连泽也来了?这可是新鲜人物啊,看来蔡毓芬这一趟收获不小。
“多亏你有心,还想着我的生日,谢谢啦!~”
蔡毓芬拍了拍白君仪的肩膀,寒暄了一下。祁连泽在旁边见缝插针地说着吉祥话,虽是恭维却不显谄媚,一双桃花眼在全场流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主人公身上。
蔡毓芬的社交能量永不熄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卿梓钰甘愿跟在身后的原因。看着母亲永远趾高气昂,永远游刃有余。
虽然这曾经是他痛苦的来源,当他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是妈妈的第一顺位的时候…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知道和虚无的关心和陪伴相比,有些东西对人更重要。
更何况蔡毓芬是真的享受这种无止境厮杀、24小时超长待机、随时掌控公司命运的快感,就像生命里别的一切都是顺带,只有不断地攀登、不断地前进,她才快乐,她才满意。
不对,蔡毓芬的野心不止那么点,估计当她真站上顶峰的时候,又会立马开始琢磨怎么掀翻神仙的牌桌。
“偏执怪。”
卿梓钰默默吐槽,眼睛却离不开被人群簇拥着的母亲。她一身奢华晚礼服,手中的香槟还剩下一半,成套的翡翠在手腕、脖颈上作出臣服的姿态,就像她身边围绕的大多数人一样。
其实他也差不多,但是他没发现自己仰慕的眼神,就被白应天打断了。
“卿少,10月份我生日哦~”
这个白应天,标准纨绔,父亲送他一条游艇就恨不得全城人都知道,现在才7月啊,真是low货一个。
卿梓钰心里吐槽,嘴角却勾了起来。
“当然啦,小应天这段时间怎么没出来,难道又是因为…”
他瞟了一眼旁边跟蔡毓芬打的火热的白君仪,装出很懂的样子。
那当然,整个C星谁不知道白家儿子养废了,处处被女儿压了一头?
但白应天不知道,他羞赧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这是对他的侮辱,还笑着对卿梓钰摆摆头,以为他是坚持站在自己这边的朋友。
“没有啦,是我想跟他待在一起。”
白应天摇了摇自己的胳膊,卿梓钰这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清秀的男孩,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就像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鹿。
“哈哈~原来是找到了温柔乡呐~”
卿梓钰不尴不尬地笑了下,看着男孩,思绪下意识飘远了。
这个圈子很多玩男人的,他知道,就像认识同性恋这三个字一样。
严格来说,要不是今天胡与山提醒了他,他也不能想起来林湛是个男的。
奇怪,林湛是男的啊。
卿梓钰严格地审问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但林湛为什么是男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不重要,他想。
于是卿梓钰收回目光,继续在母亲的生日宴招呼着各路来宾。
就像一个漂亮的玩偶,按照既定的程序挥动手臂,说出固定的台词,把客人引到应该的位置,顺便从对谈里发出自己的魅力。
只是在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时消遣一下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反复会想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吧?
人不是靠“正确”这两个字来生活的。
晚上,卿梓钰终于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边反问自己一边打开手机。
他这种人向来不会关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或事情,但很明显,今天会有一桩事情会牵引他的心弦。
“联邦3017年7月13日凌晨4点38分,清崎高中一高三毕业生在晚归途中遭遇车祸不幸身亡,该事件涉及高三毕业生林某,在高考结束后骑电动自行车回家途中与轿车相撞,经抢救无效死亡。目前事故责任认定仍在鉴定中,肇事司机李某是否承担刑事责任需等待二次鉴定结果。C城之卫报道。”
披露出来的画面经过了模糊处理,但卿梓钰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他捧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才退出。
这条信息甚至都没登上所谓的热搜板块,只是在同城新闻的最后一条默默呆着。卿梓钰没注意什么实时广场,也没点进那个仅有几百热度的词条。
他只是捧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好像想要思考一下,但不管怎么想。心口还是闷闷地,最后就这样睡了过去,好像在梦里能看到林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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