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照安然睡了一晚,第二天便好转了许多。不仅能下床走几步,端上的饭食也用了大半,这可以说是山照自离家之后吃的最多的一次了。
灵曲连忙跟承恩公报了喜讯。
饭刚吃完,赵仪便来了。
山照正坐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她身上盖着薄锦被子,发间的月季钗子栩栩如生,也不知工匠是如何巧手,那花蕊竟能随着风轻微颤动。
陵水府城自然是繁华的,特别是早上,上工的上工、游玩的游玩、卖货的卖货,来往行人真如同流水一般淌过,山照这才理解到什么是车水马龙,她从前并未来过这样大的地方。
便就是有,她也只不过是下方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间一个,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这样静静坐在绝好位置观看呢。
赵仪并未打扰她的兴致,而是让灵曲又放了一张椅子,他便陪着山照看了会。
他回忆了片刻,手下人收集来的消息,便如同讲故事一般为山照说起陵水的一些轶闻趣事。
“陵水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有一条黄河支流从此地流经,名唤陵水。这陵水府依山傍水,产出的山珍野味可不少。便说这近的,喏,你看远方那条缎子似的长河……”
山照依言看过去,确是一条好长好长的河,一直蜿蜒着流向她视线的尽头。炅阳也有河,但没有这样大,她知道这样远处就能分辨得清的河流,若是走到近处,气势更为磅礴。
“陵水有奇鱼,就叫陵鱼,此鱼肉质鲜甜,用来烹汤是一绝。额间有一五彩鳞片,光彩熠熠,用来做摆件亦或首饰,价值不菲。”
山照从未听过世间竟有如此奇物,眼中有些好奇,赵仪含笑吩咐:“今日中午就为殿下呈上陵鱼汤。至于首饰,我已叫侍卫们去采买,想必最迟晚上殿下便能观赏。”
她眉间微蹙:“倒也不必为我如此耗费。”她虽然好奇那鱼汤的口感,也想看看那羽鳞的颜色,但这种‘想’不过只有浅淡的一丝,片刻就散了。
赵仪替山照把搭着的薄被往上折了折:“殿下要习惯。日后,但凡您有兴致的东西,无论贵贱,您都可以得到。”
“不计花费、不惜人力。”
这话多么高傲,山照有些反射性的不喜,但却更深层次的认知到,自己确是今非昔比。
她不再是楼下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平民,她是公主了,她可以不事生产,她可以锦衣玉食,她可以做许多之前自己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她看向楼下芸芸众生,却没有感受到多少欢喜。
她只感觉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宛如空中楼阁,充满不确定性。皇帝陛下,她的生身父亲,真的会喜欢她吗?
假如他不喜欢她,她还能回到从前的日子吗?她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还能甘愿做一个农女吗?
赵仪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山照没有欢喜、没有感谢,反而是露出近乎忧愁的神情,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不懂山照。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郁郁不安,不懂她为什么不会因为获得权力感到快乐。
他轻叹一声:“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山照也疑惑了,她没有想过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但说她有什么不满,似乎又过于苛刻了,每个人都很呵护她,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的琉璃瓶。
“舅舅,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山照实践过了,赵舅舅是比赵队长好说话的多。
“殿下,你不需要害怕。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你的身份会一直保护你,你此生不需要考虑除了快乐之外的事情。”
但人哪有可能只有快乐呢?山照不信,况且眼前不就有一桩不圆满的事情吗?
“我的婚事……我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
赵仪安慰她:“殿下,别的公主婚事我不敢保证,但您的就放心吧,便是跟这小子不成,也绝不是盲婚哑嫁。”
“这点薄面,舅舅还是有的。”
可见一面,便能定下终身吗?山照不言语,李家村里也有许多这样的事情,可她还是觉得困惑,两个人婚前没有相知又怎么婚姻美满呢?
都说姻缘天定,可月老牵线,就真的没有错的时候吗?若是从未有错,话本子里又为何那么多痴男怨女,大家擎等着天定姻缘便可了。
“表哥……”山照才说了个头,就被赵仪打断了。
“殿下,你若是信舅舅,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个人。你若是真心喜欢这个人,便悄悄些吧。”赵仪已经退了很多步,甚至默认他们继续在路上来往。可他也不能明知前方无路,还要叫侄女去碰一头灰。
“你若是告诉陛下,陛下是不会给你们赐婚的。最大的可能,你这辈子也许都见不到此人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又何况这小小平民?”
山照被唬了一跳,她犹有怀疑:“可表哥没做错什么,我们是父母许可、三媒六聘结的正经婚事。”
赵仪被她天真的想法逗笑了:“皇宫可不是讲理的地方。别说舅舅没有提醒你。你若是提了,你最多在宫中禁足,无聊些日子。那小子可就可怜了。”
赵仪话都说到这了,山照也不得不信,只也没有全信,她病中自然没有精力想这么多东西。
她这会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有问过宫中的情况,她除了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外,几乎一无所知。
“舅舅,皇宫里面是什么样子呢?我听说陛下有三宫六院……”山照知道的许多事情不过是市井流传,许是有真的,但多半没什么依据。
“这个嘛……”赵仪唤来灵曲,手指轻点她的方向:“这婢女便是宫中人,我随手从贤妃宫中点了一个。”
灵曲点头应是:“婢子是贤妃娘娘宫中二等宫女。”
“至于三宫六院嘛,若说宫殿楼台自然是不止的。但妃嫔……”赵仪顿了顿,他倒是不方便谈这个:“便叫灵曲给你讲讲宫中主位吧,那些个没名没号的你也不必知道。”
灵曲是个极稳得住的性子,即便是山照并不如何看重她,她也未曾有过疏忽,此刻也是一位一位娓娓道来,却是只谈好的,并不偏颇。
“一时之间,奴却不知道从何讲起,便按尊卑,先从皇后娘娘开始吧……”
“殿下您的母亲是德贞皇后,为陛下的原配妻子。此后,便也只有一任妻子,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娘娘育有二公主,比殿下略小三岁。”
“其下有三妃,贵、淑、贤,这三位娘娘都育有皇子。贵妃娘娘育有二皇子,淑妃娘娘育有三皇子、五皇子,贤妃娘娘育有大皇子。”
“再还有姜昭容,育有四公主。宁修仪,育有七公主、七皇子。蒋充媛育有六公主。白婕妤育有八公主。”
山照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这便是全部了吗?”
灵曲点头:“陛下掌军多年,对后宫也是奖惩分明,有子嫔妃无论出身贵贱,全都身居高位。”
“可为何这排行中间有些跳过了呢?”
“殿下,那是已满三岁而夭折的皇嗣。”
山照惊讶张口:“这又是什么说法?那未满三岁的呢?”
灵曲虽然不过十多岁,但自幼入宫,准确的来说,她是前朝的宫女。因此她早就听闻过这位大公主,那时宫中都以为她已经薨了,陛下本来下令说不满六岁者,不进入排行。
妃嫔娘娘们如何反应倒先不提,承恩公可是立时便进了宫。也不知道如何跟陛下分说,总之那日宫门落锁之前皇家玉蝶上便留下了大公主的名字,此后皇嗣也是满了三岁便进入排行。
灵曲脑海里想了这许多,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表情未变:“殿下,小儿夭折是常有的事情。陛下说,未满三岁的幼儿也不知能不能养住,不若养住再序齿。所以未满三岁而夭折的皇嗣便没有序齿。”
“连名字也不曾留下吗?”
“多半只有娘娘们取的乳名,小时候奴们只是称呼小皇子小公主,直到年满三岁陛下赐名序齿。”说到此处,灵曲看了眼山照,其实宫中刚出生便有名字的只有陛下前三个孩子罢了。
山照心情复杂,她预想过皇宫里是复杂的一家人,但人情淡薄到这样的程度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民间有传言,若是小孩未曾有姓名便去世了,转世投胎是要做畜生的。
她对未曾谋面的亲爹有了些不忿,取个名字又废多少事情呢?为何要叫一个小孩子无名无姓的投胎去,那孩子的娘亲心里该多痛啊……
山照心情又不太好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按理说,那些妃嫔、皇子、公主,都是陌生人,但她忍不住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其实,皇帝根本也不在乎有几个孩子,他多的是。
山照忽然贯通起来,为何赵仪在说如何找到她的时候,没有一个字提到过陛下做了什么。
原来,他是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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