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令尊在燕京的确一手遮天，儿子违法犯罪这么快就捞出来，我还真有些措手不及。”初月讥讽地看着挑起帷幔，毫不见外地走进餐台的薄岩。

薄岩看上去像是准备参加饭局，西装里面没打领带，听见初月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托福。”薄岩声线很冷，带着股天生的凉薄感，加上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让对面落座的邵轩连质问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和初月说话。

“穿得这么好看，来见谁啊？他？”薄岩问到邵轩，眼睛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初月看。

初月放下刀叉，认真地发问：“关、你、屁、事？再说你拾掇得人模狗样，又来憋什么坏点子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薄岩顿了下，看样子竟然有两分不高兴。

初月当即就想摔叉子，但是旁边都是人，燃潮又在新品上市，被人拍下来不好，便冷笑一声：“当然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可太后悔没早点进化成现在的样子。”

薄岩显然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没有再答，蓝色的眼睛扫过桌面，“初总来一趟就吃这点？这家澳龙也不错，囊中羞涩的话，可以记我账上。”

邵轩的脸“唰”一下子涨红了。他再有城府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脸皮和手段都扛不住薄岩一招。

但是他这几年伺候人也不是白做的，羞恼过后，很快地反应过来。

“初哥，”他也聪明，话头转向初月，“你们认识？这是你朋友吗？”

初月心里叹了口气，给邵轩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要说话，就被薄岩截断了话茬。

他拨开邵轩给初月切好的一小块牛排，深蓝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邵轩，眼神里凉薄的占有欲激得邵轩右手一颤，牛肉从叉子上滑落。

“不是朋友。”薄岩语气很冷，“是前任。”

邵轩看着薄岩身上穿的戴的，忍不住开始打退堂鼓。

初月是个大方的主顾。这一点邵轩一直都了解。

他没什么暴力的癖好，也不热衷于情话和浪漫，唯一有些挑剔的就是口腹之欲，但是掌握了他的口味之后让他满足就是件很轻松的事儿了。

因此乔川找上他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陪初月共进晚餐的请求。

那时候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只为了一次性的报酬。但是刚刚再见初月，看见他莹白的脸，晕着忧郁的一双眼睛，还有简单干净的衣服下清瘦却不羸弱的身材，邵轩承认，自己再一次心动了。

不只为了钱，也为了初月这个人。

他勉强地笑了下，虽然不知道薄岩是谁，但只看穿搭也知道这人自己得罪不起，正在思考怎么应对，却听见对面的初月嗤笑一声。

“所以呢？”初月微微眯起眼睛，切下一块牛排送进嘴里，“他好歹知道我爱吃什么，你知道什么？”

薄岩盯着他沾了一点儿褐色酱汁的嘴角，没有回答。

“你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大尾巴狼。”初月似笑非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薄岩没有回应初月的嘲讽，他突然微倾身体，抬手擦了下初月的嘴角。

初月感觉到自己嘴边一凉，还没震惊，就听见薄岩说：“嗯，我也忘不了。”

初月闻言愣了下，看薄岩取了餐巾揩掉指尖的酱汁，心想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明明两个人在那段感情里互相伤害，为什么他会在薄岩的眼睛里看见一闪而过的失落。

夜风拂过深蓝色的幔帐，吹散黄金版黑桃A香槟清甜的气味。

初月恍然回到了自己大学时候打工的影风酒吧，忆起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那一天。

那天他也跪在地上给VIP包房的少爷们开了一瓶黑桃A，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惹了曾玺的眼，被他们打量窥探，说要花钱买他作陪。

初月可不敢想他们说的只是单纯的陪喝酒陪玩游戏。

但是他更没想到，薄岩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初月下巴一凉，被薄岩勾着脸抬起头，被迫直视他的眼睛。

“跟我走。”薄岩语气强势，不给他半点拒绝的余地。初月被他扯起来，震惊地发现，薄岩手臂力量大得直接将他整个人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被裹挟着带离那个精致奢华却充斥着浓烈烟酒味道的包厢。

“你刚才想说什么？”薄岩直直地拉着他出了酒吧，点燃了一只烟。

夜里冷风拂面，清凉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味蒙上来，搅散了初月脑子里的混沌。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薄岩，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那个雨天替自己解围后还把外套借他的男人联系起来。

“什么？”初月喃喃地问他。

“你刚才，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薄岩似乎有些无语，偏头吐了一口烟，转过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我吗？”

“啊，那个……”说起来，在影风工作这么久，这样的场面初月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却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薄岩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又抽了一口，然后在垃圾桶上按熄了香烟，在缱眷暧昧的烟雾里跟初月说：“刚才也不全是要帮你解围，你缺钱吗？”

初月还在想要怎么提把外套还给他的事情，猝不及防对上薄岩的视线，被他撩起了额发。

“？！”初月感觉到陌生而干净的男士香水气味包裹了他。

薄岩的指尖是凉的，凑近时的呼吸却灼热。

初月嗅到了淡淡的酒气，混在烟丝燃烧的味道里，不难闻，他却有些无所适从。

薄岩认真打量他的面容，“你长得很合我心意，跟我在一起，我付你钱，多少都行。”

他语气太认真，初月甚至说不清楚他砰砰乱跳的心是被人当作物品买卖的气愤还是为这双蓝眼睛的心动。

但是有一点他说对了。

初月需要钱。

很多钱。

那天最后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初月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样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只记得薄岩站在影风门外抱了他很久。

风衣的领子上沾满了尼古丁的味道，初月偏过头，看见薄岩侧颈上一颗藏在阴影的小痣。

薄岩付了酒钱，跟老板打了招呼，也半点没客气，当晚就把初月带回了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当时两人都没经验，初月确实吃了大苦头。

“嘭——”

初月想起来那天仿佛被刀子硬生生劈开碾磨的疼，碰翻了手边的酒杯。

淡色的酒液涓涓地铺开，溅湿了初月的裤子。

邵轩连忙叫侍应生来收拾，初月偏过头冷冷地看着薄岩。

“少给自己贴金了，你不是前任，充其量算前炮｜友。”

他再没了心情，跟邵轩说这餐自己会付钱，起身拨开帷幔就往电梯走。

初月烦躁地去按电梯按钮，却有人先一步按下了开门键。

初月偏头，看见一位着黑色西装的男士跟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初月走进电梯，右边眉毛突地一跳。

不过一个照面，初月却下意识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尤其是像吐鲁番盆地一样的中分发缝。

电梯门彻底关闭，金属门板折射初月沉思的侧脸。

在出租车里，初月看着窗外夜幕街景，突然回忆起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

“京致传媒……”

初月无声地念。

跟京致合作期间，初月曾经在项目组见过这个男人，记住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发型。

餐厅不是他包的，京致的人会选择那里用餐也不算新鲜事儿。

可是这件事真的是巧合吗？

初月敏锐的雷达开启自动模式，薄岩和京致的员工今晚的出现，让初月下意识察觉到异样。

回家之后初月打开工作邮箱，再一次确认当初跟京致签署的合同。

“双方履行责任，保守商业机密，不得向第三方透露涉及的保密内容……”

合同的条款法务部门也仔细审查过，初月调出来再看，也没发现什么可以做文章的漏洞。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初月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果然是乔川，“怎么啦？大学生惹你不高兴啦？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在家，打车跑的。”初月心想当时那场面，告诉你你都不敢信。

“个败家子，爸爸挣钱容易吗？走就算了能不能把菜打包？”乔川听他菜都没吃完顿时一阵心疼。

初月：“……”

他捏了捏眉心，随口应付乔川一句，然后说到今天的事儿。

“你明天跟负责和京致对接工作的部门开个会，让他们仔细一些，再打听一下那个员工。”

乔川也收了嬉笑，沉吟道：“行，我知道怎么说，但是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希望是吧，对了，我明天请假，提前跟你说一声，别忘了。”

“哎，知道，也替我给小云带好，你那边忙不过来别硬抗，告诉我。”乔川说。

乔川虽然天马行空，但是总能照顾初月的一些情绪，跟他当很亲近的朋友，也保留初月独自前行的空间。

“小乔，谢了。”初月知道自己性格难搞，学生时代他就不是什么惹人喜欢的性子，难为乔川包容他这么久。

初月洗了澡，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翌日他早起自己开车去了博雅医院，透过窗户看到病床上熟睡的小小男孩。

小云已经九岁了，先天心脏室间隔缺损，身体发育不良，看着像六、七岁的孩子。

福利院的看护抹了抹眼泪，对初月道谢，“院长之前也提交了给小云手术的申请，但是等审批需要时间，初先生心善，愿意资助，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遗弃后被收留在福利院的男孩大多有些缺陷，初月去过那里之后了解到，先心病患儿竟然不算少数。

床上的小云一点点睁开眼睛，像是刚刚睡醒了，醒过来第一时间就往窗外看。

初月跟他视线相交的一刻，看着小云瞬间亮起的眼眸，想起了弟弟小时候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酸。

他眨眨眼睛，对着病床上瘦弱得脸颊微微凹陷，只有一双眼睛大而灵动的小云笑着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