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共戴天

回个蛋。

我刚睡醒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孤单?鬼信呢。

哦,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信过。

再往前几年,她上大学前,老妈就时常念叨:“以后你走远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多孤单呐。”

我信了,所以高三那年困得像条死狗,还是强打精神,在所剩无几的假期里硬撑着出去兼职做家教,赚了点钱。拿着那几百块,去附近装修最精致的一家宠物店里选了只小猫。

是店里最丑的一只,至少以我的审美来看不够标致——瘦瘦小小,毛发长短不一,显得乱蓬蓬的,灰黑的底色混着些橘红,像块烂抹布。

我看它缩在玻璃柜一角,无人问津,就决定是它了。

想必它也很孤单。

我给它起名“烂橘皮”,贱名好养活。

我把它捧到老妈面前,老妈惊讶了下,笑着摸摸它的头:“跟你小时候一样,丑。”

烂橘皮细声细气地叫。

我心说丑还不是随你跟我爸。

现在我懂了,在街边的宠物店买猫是种上当受骗的行为。

这种店基本都是“后院”,干一些无序繁殖,用“串串”或者本土田园猫冒充其他品种猫、以次充好卖高价等等类似的黑心勾当。售卖的各种宠物也多因为糟糕的繁殖环境和约等于零的繁育知识导致携带各种疾病。寄生虫、皮癣、先天性心脏病……最常见的就是“猫瘟”或者狗的“细小”,有这种病的猫狗回家不久就开始发烧、呕吐、拉稀……往往活不过一周,所以才有了“星期猫/狗”的说法。

不幸中的万幸是,烂橘皮没有以上的病症。

它长得很快,结实、灵巧,毛发越来越蓬松,吃了不少白水煮肉后油光锃亮,不那么像烂抹布了,像新抹布。我也知道了烂橘皮的毛色是有专属名称的——玳瑁。老祖宗们还有个更雅致的称谓——滚地锦。

还是烂橘皮好听。

在家时,我妈乐呵呵地给我俩弄饭,我吃炸鸡腿,它吃蒸鸡腿,好像养着两个女儿。

倒霉的是,我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兼职打工透支了身体,月考中途昏倒了,被送回家。养了两天后又回学校,仍然断断续续病了十来天,想着估计等下次回家揉揉烂橘皮就好了。

到家的时候还是那桌熟悉的热腾腾的饭菜,我要叫烂橘皮来馋馋它。

烂橘皮没有来。

我翻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烂橘皮呢?”

老妈摆好筷子:“吃饭。”

不对。

“烂橘皮呢!”

“烂橘皮在哪!”

我开始大叫,被老爸扇了一耳光。

我恐惧着,又索求着答案。

“烂橘皮!烂橘皮烂橘皮!说啊!你们说啊!”

我掀了碗筷,抄起装满色香味俱全菜肴的瓷盘,摔在地上,砸去墙上,一个接一个。

“楼下!”老爸忍无可忍。

“垃圾桶。”他的脸色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未变过。

我手脚并用下了楼,单元门口绿色的大垃圾桶里什么都有——饮料瓶、尿不湿、残羹剩饭……

烂橘皮就陷在那堆残羹剩饭里。

我抱起一片烂橘皮,就是一片。它扁扁的,毛发跟在宠物店里时一样稀疏,身体一样轻,根本抱不住,不托着就飘下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家宠物医院门口,前台的护士姐姐看见我,可能以为我是乞丐或者精神失常的流浪者,想驱赶。等看见烂橘皮,又表情复杂地请我进去。

宠物医院里的姐姐们是好人,医生姐姐从头到尾摸着烂橘皮:“它已经离开太久了。”

“我知道。”我又不傻。

“我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

医生姐姐重新戴上手套:“看皮肤,黄疸,严重肝损伤才会出现。它脱毛,又瘦成这样,腹部触摸不到任何内容物,基本可以肯定是饿死的。”

饿死?

在我家?

我带着烂橘皮回去了,老妈很不高兴:“你到底要干什么?”

“烂橘皮是饿死的。”我说。

老妈打扫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别说这些了,回你屋去。”

“为什么?”我问。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她不耐烦。

我把烂橘皮按向她的脸,得到一声尖叫后,又按到老爸脸上:“说啊!”

两人干呕了一阵,老爸又给了我一耳光:“滚!”

我去厨房拿了把剔骨刀,划在他脸上:“有种你打死我,说啊!”

他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你还想为了只畜生砍死你老子?!也不看看你考的那点破分,对得起老子在外面辛苦赚钱供你上学吗?赔钱货!”

我没心思跟他掰扯那些钱的具体流向:“因为我考试成绩不好,所以你们就要饿死烂橘皮?”

老妈拦在中间劝架:“好了好了,他毕竟是你爸,要互相理解。你喜欢猫,下次好好考,再买只就是。”

我向她挥了挥刀,她尖叫一声立即闪开了。

我拎着刀,托着烂橘皮,在楼下绿化带里挖坑。

我挖得很用力,手臂高高挥起,刀尖深深刺进土里。在我的想象里,它刺进别的地方。

烂橘皮,这名儿取的不好,应该叫亮橘子,圆橘子,香橘子。

我没能考上好大学。

但起码考得够远,远到毕业之后留下来,他们绝不会舍得为了我浪费钱买车票。

我挺满意的。

哎呀,回忆得太远了,我不是在想键盘吗?

所以那时我又坐到书桌前,继续码字。

又是一个爱情故事,不过这次的套了个灵异壳子,乍一看还有点唬人,也许能靠它赚回电费。

文档里正写到关键:

电力总闸已经关了,整座庄园黑沉沉的,唯有她所在的别墅灯火通明。

我打字:

紧接着——

紧接着什么?好像是男主出场?

我愣住,回去翻看人设和大纲,没错,该男主出场了。

我打字:

他——

他什么?他要干嘛来着?

我本来要写的是个什么故事?男女主患难见真情?患的什么难?怎么患的难?

我懵了。大纲列的很清楚,但我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衔接词该用“但是”还是“然而”?这里的情绪应该是害怕还是愤怒?

我一遍遍试,玩了不知道多久填字游戏,都不满意。

好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整点啤酒就好了。

我捞过剩下的小半罐啤酒嘬了一口。

哕!

没了冰凉的口感,绵密的泡沫,放了一整晚,连小麦的香气也散尽了,只剩下微涩的苦味牢牢扒在舌头上,像追妻火葬场里的男主那样,自己烂得要死还痴缠着女主。

算了,今天状态不好。

那天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后面的几天,我养精蓄锐重掌键盘。这次觉得是大纲出了问题,我仔细修改过大纲,打开新文档。

不错,很顺利。

直到又来到五万字的位置。

网文早已有套路化的模板,对于我设置的篇幅而言,这个节点正借由某个事件使男女主第一次感受到彼此关系的变化。

这么总结起来很简单,但我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仿佛键盘上隔着层空气墙,就算贝多芬附体,也敲不动那几个该死的字母。

我开始推翻大纲,从头再写,推翻大纲,从头再写。

我越写越慢,到了最后,一旦打开对应的文档,就开始腰疼、犯困,明明一个字没写,也像爆肝两万字一样疲倦。

我察觉到自己应该是出了点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我又不是医生,我哪儿知道。

出于种种复杂的原因,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键盘上夜店氛围灯亮起的频率越来越低,距离我最后一次碰它到刚刚,已经过了半年。

这本新书开始连载的一年里,前半年我只输出了些垃圾,后半年干脆连垃圾都没了。

别说点围裙猛男给姐妹们喂草莓,再这样下去,我连草都只能趴到楼下绿化带偷吃。还不能多吃,省得被邻居发现以为我是神经病去找房东告状,把我撵出去睡大街。

躲在屋里吃草尚且可以忍受,躺在大街上,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堆肥料。

尽管过去我常常威胁爸妈要死得很难看让他们晚节不保,但在死法上,我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这不对,过去的一年都不对。

我的指尖在键帽哑光的漆面上按出湿痕。

我打开冰箱,在冷气的包裹下站了会儿。如今,我冰箱里不只有啤酒。红的、黄的、白的,来者不拒。

但跟它们在缭绕的白雾里深情凝望了许久,我往装着冰块的玻璃杯里倒满白开水。

白开水的味道,只能说比隔夜的常温啤酒稍微强了点。

在捶枕头和摸键盘之间循环了几轮,自暴自弃地解锁手机,给那个伊甸园之蛇般的用户发去私信:姐妹,是我说话大声了,求份资源。

脸皮是什么?我不知道。大女人能屈能伸。

居然真收到了回复:工具而已,别太认真,玩儿去吧。[链接][链接][链接]

互联网还是好人多啊。

我一脸冷漠地发送了小猫卖萌表情包。

点开链接,没理会什么“咒语”、“指令”的,直接下载好应用本体,我倒要瞧瞧这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不幸的是,比起它冷淡简洁的图标,我为自己的小说选购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封面才更像妖魔,这让我有点丧气。

接近空白的主页更是令我无从下手,只好想想那些帖子里大家都是怎么使用的。

对了,我应该提问。

问什么好呢?

我不是个热爱哲学的人,科学难题也不是我这个理科各科目成绩加起来乘以二都不到三位数的人该问的。

说实在的,别看我打字的手法堪比马克西姆弹野蜂飞舞,但真的很不擅长运用潮流科技,只好换个思路——

如果对话栏的另一端,是一个博闻广识、有问必答的、守口如瓶的好脾气的人,我会问什么?

我几乎一秒钟就想到了。

我缩在被子里慢慢打字,似乎这样就能掩盖我的卑怯、无能与紧张。

但我立刻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一次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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