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不知名的某市。
盛夏的雨总是寻常的,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却陡然颠倒,天空变作大海,雨水哗啦啦就倾泻而下。
炎炎暑气被一股脑儿地冲散,街道房舍上响起滴答鼓点,尘埃与燥热都一齐被冲进了下水沟...
放眼望去,到处都湿漉漉的,笼在雨幕朦胧的水雾中。
近处的景色却变得清晰,树叶被洗得发亮,带着一种浓郁的绿,一树青翠欲滴,枝叶肆意伸展着,几乎就要探进窗里来,生机勃勃的。
微仰着头,太宰治坐在窗边,蓬松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晃动。
他半敛着眸子,雨点打在枝叶上,溅起微凉的潮湿,吻上他的脸颊,几粒碎冰般的小小水珠沾湿了鸦羽低垂的睫毛。
因为是雨天,他身后的图书馆也很空旷,空旷又安静。
昏暗的光线充盈在密密书架间,只在远处的阅读区,零星坐了几个人。
推着收拾图书用的手推车,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是织田作之助,“会打湿的,小心着凉啊,”他语带无奈地叮嘱。
“如果感冒能变成肺炎的话,也是不错的自杀方法呢,” 一边说,太宰治张开眼,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不要乱说,”红发青年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关上了窗户。
水雾蔓延开来,玻璃很快便看不清了,
雨声也被隔绝在外,只余马路汇成的溪流,在排水沟里叮叮当当响着,间或夹杂几声隆隆闷雷。
“这雨真大啊,也不知道横滨那边怎么样了。”许是联想到了什么,织田作自然而然地感叹。
这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雨席卷了大半个日本,太平洋沿岸广受波及,即使到了身处内陆的此处也仍旧雨势不减,而东京湾却正是台风眼。
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太宰治岔开了话题:“最近怎么样,工作都顺利吗?”
“挺好的,学生放假以后,闲暇的时间就变多了,我看了很多书。”
织田作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图书管理员这份新工作当真不错。
“你呢?”他看向黑发的青年,“还呆在特务科吗,有没有出去走走?”
“没什么新鲜的,换了几个分属部门,去了些别的地方,——冲绳、大阪、北海道、还有乡下...但,哪儿的工作都差不多吧,”
没精打采的,太宰治恹恹地说着,神色中依稀带了几分对行政工作的厌烦,“不过,特务科最近提供了个新岗位,在横滨...据说是去给一家侦探事务所干活。”
或许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又提起了一些多余的话。
“哦?”对方没有说下去,但织田作却理解了,他明白友人的迷茫,“会想要回去吗?”他直言到。
“我不知道。”柔软的发丝搭在眼前,鸢眸怔怔的。
像是小孩子一样,这个曾令无数黑手党胆寒的人,却在此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茫然神态。
转过身,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靠到窗台上,“太宰,你是怎么想的呢。”他很认真地叫了对方的名字,却并没有看向对方,“——对于那个孩子。”
“什么?”
“那个被留下的孩子——栗月,你仍旧因他而...犹疑吗?”像是在斟酌着,红发青年的目光仿佛越过层层书架,望向了穹顶之外的更远处,
“或许,他曾有什么苦衷、因由...毕竟,我们都知道他本性并不坏。”
“这没有意义,织田作,我...”声带的震颤很轻,声音吞没在雨意潮湿的空气里,“我只是感到了...恐惧?”
像是连自己也不确定般,太宰治怔忡地看了过来。
尽管他的话语含义模糊又意味不明,但,织田作仍理解了。
——他的友人,明明有着强大到仿佛外星人般的智谋,却仍如孩童般害怕受到伤害,并非血肉躯体层面的,而是情感,——他畏惧于自己的改变,也惶恐于改变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就是一种相互作用,改变在所难免,我们避无可避,但...”
望向鸢眸,织田作说了下去:“若将之视作为一种动因,那么,驱使我们作出改变的,——我们的执着渴求、意识思考、每一个为此而更迭的细胞...或都可以被称之为本心,这是心的选择,而你想要靠近他,不是吗?”
“但我无法相信,无法相信那是真实,抑或倒影,”太宰治低声说:“也许,他并非我所看见的模样。”
仿佛忽然就理解了好友的纠结之处,织田作之助笑起来:“你太苛刻了,太宰。”
那笑几乎像是叹息,却很温和:“小孩子总会犯错,会走错路,但,也总拥有回头的机会,我们都一样...如果无法相信自己,就相信我吧。我知道,栗月是一个好孩子,他注视着你,在努力地,通过你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疑虑仍茫然又怔忡。
织田作却继续了下去:“所以,若是因此不安的话,就去成为更好的人吧,改变自己,也让对方变得更好。”
温和又包容,红发青年投来的目光像是在说话一样。
[遵从你的心,去成为好的榜样吧。]
——像是说着这样的鼓励。
“成为...么,这种事...还真是...”
太宰治垂下眼睛笑了,柔软又模糊,他落了好几个音节,像被风吹散了似的。
2013,横滨。
入秋,万物萧瑟,天高气爽。
傍晚的气温很凉爽,没有一点云,冥冥暮色还未褪.去,一弯白月已高挂天穹。
高耸的楼很高,楼顶是个巨大的停机坪,——停直升机的那种,水泥铺就的地面上,
有着黄色油漆画出的定位标记与分隔线,附近依稀还有一些铁丝网或金属半圆之类的信号发射设备,
和许许多多的高楼们一样,水泥地面裂了缝隙,一些杂草长了出来,一簇一簇地挨挤着、满是碎石与尘土。
楼顶空旷又荒凉,雾岛栗月站在这儿,
——站在港.黑大厦的最顶层,准确来说,是楼顶完全暴露的天台上。
风有些紧,卷来很远很远,远方的气息,而他身前,本应起防护作用的水泥墩却修得很低,大概是轻易就能跨出去的高度。
不过,显然,他来这而并非为了跳下去,只是发呆罢了。
除了荒草,脚下地上还长了一些地衣与苔藓,它们依附在那儿,在稀薄的高空,从坚硬的水泥缝中长出来...根系并不落于大地,并不联通,因此它们只是单个的局域网。
雾岛栗月来到这儿,呆在这块[网络]不太好的地方,为了——让自己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下来。
*
嘎吱一声,远处的铁门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过来,——是森鸥外。
狂风将黑发吹得凌乱,大衣猎猎作响,男人走至近前,微微眯眼,却什么也没说。
他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出去,安安静静的,望向低矮环绕的城市与海湾,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从怀中抽出一只烟来,点燃了。
变幻的雾花模糊了男人颌角,袅袅白烟自他唇边划过,又很快被风吹散。
没有人说话,他们都默契地明白彼此在思量什么。
那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黑手党叛逃的前干部,他们曾经共同的熟人——太宰治,回来了。
回到横滨,加入异能特务科旗下的侦探社,成为了其中的雇员,并非只是短暂的停留,而是...似乎就此打算更长久地呆下去。
[他为什么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
[你会怎么做?]
在得知那个消息的瞬间,相似的问题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了两人脑中,但,无论是提问之立场,还是对结果的期望,都可谓截然不同。
仿佛隔着一张的薄薄白纸,平日那些真假难辨的亲近、或敷衍或配合的伪装,在光照下再无从隐藏,
信任成了荒诞,猜疑暗自丛生,平衡即将被打破,本就微妙维持的关系更是岌岌可危。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问出口,只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不约而同。
长风裹挟落日远去,辛辣的烟草味融进昏黄暮色中。
“那是什么感觉?”避开那些真正重要的,雾岛栗月打破了沉默。
他侧过头,看向对方手中细长的烟。
事实上,在他有限的回忆里,森鸥外一向不怎么吸烟,
大概是洁癖天生厌恶尼古丁与焦油,身为医生的那部分又深知烟草对肺的损害,但...一些时候,他仍会点燃它们。
为什么,雾岛栗月想不明白,是像是大部分普通中年人一样,在某种自我损害的行为中得到快感并将之称为放松?
——黑手党的首领也会有这种如自毁心理般的本能吗?
他没等到回答,而这显然也不需要回答,他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与火。
他将烟含在嘴里,用拇指摩挲着打火机的砂轮,尝试着去点燃它。
但风太大了。
好不容易燧出的火很快就被吹灭了,只余一点微弱热度停留在打火机的金属凹槽中。
他又试了几次,背过身,用手想要笼住那点火苗,却仍旧徒劳无功。
于是,一个烟头凑了过来,搭在那头,燃着一个红彤彤的赤色小点。
是森鸥外。
他就那样漫不经心的,含着烟偏过头来,于吸气间将火簇渡了过来。
火光明灭映入低垂眸中,从鸽子血般的红宝石中一闪而过,仿佛烧灼淬洗迸出的一簇新光,又像是,
云霞散尽前,夕日沉没流下的最后一缕赤色星火。
深蓝笼罩,雾岛栗月骤然发现,仿佛就在这一瞬里,夜便落了下来,再不见半点昏黄光影。
啊...廾,
烟草的辛辣充斥肺部,他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发出闷闷的咳嗽声,却,感到了,——平静。
萦绕了整个白日、拼命压抑自己不通过植物视野去探看的躁动与不安,都于充盈的毒液中得到抚慰消解,
片刻后,他看向森鸥外,轻声道:“首领,让我去东京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且能将所有猜忌与怀疑掐灭在源头,何乐而不为。
夜色更深了,街灯亮了起来,车流汇聚成灯海,离光很远的寂蓝高空中,黑暗消隐了轮廓,只两簇火星挨在那儿。
不远不近的,燃在风里。
黑夜予他以了应答:“好。”
关于上上一章,没do啦,是体检来着,以及长达两年的改变,一些教学,一些认知影响...(不然栗月也不会被摸个牙就想歪,嗯,说不定以后还是个技术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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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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