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二十二章

2005,间之忆。

暗夜无星,雾岛栗月和邦达列夫走在昏暗的野地里。

他们安静沉默,不发一言。

邦达列夫,这个苍老而疲惫的男人,笼着一种紧绷,神色僵硬,紧抿着唇,像一只年迈的兔子,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闯进野兽丛林,

对他来说,每经过一户人家,那些屋舍只远远出现,窗户反射的微光都像是野兽莹莹的眼珠,亮着。

好几次,他想要回去,

回到他温暖的木屋中,当做无事发生,当一场梦游,

但,他的前方,那个男孩,——雾岛栗月,就像个冰冷的指引机器,毫无停顿向前走,没给他留下丝毫犹豫的余地,

像是一旦停下脚步,对方就会立刻走进夜色,消失。

于是,邦达列夫只能告诉自己,相信那个人吧,那个借住在他们家的少年——费奥多尔,那少年身上有某种超越常人的才能,洞悉、并让事物照预期发展,

那无疑是恐怖的,每当他想起那双紫眸,不安与悚然便如虫豸般爬过,

但,这是对的,这么做没有错。

他想要一个解决办法,而现在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了,作为他的合作者,——费奥多尔是个有能力的人,这一点很好,他们的计划也很周祥,至少听上去还不错...

他想起女儿滑落的滚烫泪水,想起妻子无法停止的焦虑,想起列奥...哦,上帝,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

他得解决这个,得解决这些。

冒风险才能换来回报,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解决这个问题,没错,要离开这儿,勇敢一点,安德里克...他对自己说。

他想起从前这座山还是自由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男孩,那时,他曾爬到树上去,攀高耸的松树与乔树,掏鸟的蛋、看松鼠的窝...

那时,他同样被困在山里,但不是这种[受困],只要爬上去,就能看见更高更远的地方,山的隘口,那是出去的路,那时是有路的,它在那儿,等着他长大...

而现在,路再次出现了,隐没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但他知道是有路的,他相信那个少年的话,他相信是有路的,这次,他得抓住机会,

他得解决这个。

*

邦达列夫将铁丝网剪开一个洞,雾岛栗月率先钻了进去。

这里是位于村子边缘的矿场区,也是[骑士]们驻扎的地方。

今夜的星星很少,天也离得远,矿场诺大的一片,荒草起伏,堆满杂物,寂静、荒凉、黑暗,充满了空间。

矿区外缘是[骑士]们的住所,几栋低矮的联排楼房立在那儿,大约有两三层高,

为了防止地层融化,这些楼房特意拔高了高度,底部是悬空的,离地一米,

水泥柱支撑着房子,像悬浮在空中,为今夜的入侵者带来了便利,

穿过屋下的黑暗空隙,雾岛栗月和邦达列夫轻松避开了看守,

——当然是轻松的,轮值的[骑士]老爷们都缩在屋里打牌呢。

他们接着翻越管道,粗大的管道横在地上,足有半人高,像一条条巨型森蚺,潜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蠕动起伏,将热气和热水送至排楼中。

继续向前走,更远处,是矿坑,张着深不见底的口,黑黝黝的,

矿物洗选厂彻夜不停地工作,发电厂静默庞然,汩汩黑烟自高塔中冒出,融入阴霾的黑天。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很近,无需去到那边,只要到达工厂外围,进入车库就好。

他们顺利地到达了。

极寒低温中,车电池也会被冻住,所以这里的车库倒更像是个暖库,

撬锁,进门,一气呵成,雾岛栗月很快暖和过来,

跺跺脚,冻僵的脚趾逐渐恢复知觉,

小心翼翼地将门重新掩好,邦达列夫也走了过来:“这辆?”

他看向雾岛栗月身旁的车。

那是一辆中型面包车,在一众体型巨大的重卡间显得温顺可爱,雾岛栗月点点头。

于是邦达列夫挥动手中的铁钳——用来剪断铁丝网的那把,砸开了车窗,

风声淹没玻璃脆响,没有引来任何注意。

接着,雾岛栗月爬进去,缩到车座底下,取下挡板,熟练扒出了钥匙孔后的线束,

“没问题吗?”邦达列夫举着个手电筒,又问了一句,显得忧心忡忡,

雾岛栗月没有答话,动作却驾轻就熟,

这是辆老式车,没有电子防盗系统,一组线束三对线,火线、电瓶、熄火线,两两轮番组合,火线与电瓶一接,

啪,火花四溅,引擎发出嗡鸣,

车声关在室内,门外仍是一片寂静,

见状,良久,邦达列夫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之后,也没熄火,他们又找到了些软管和瓶子,从其他车中抽出汽油,将油箱灌满,然后,邦达列夫也爬上车,不动了。

他们暂时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了。

这里,这片矿区,有着村子唯一出山的路,除此之外,四面都是环绕的山岩,因此,自从隘口装上一座厚重大门后,村里人便再没能离开过村子。

连看守者也因此放下了警惕,他们不相信还有想逃跑的人,

早年逃走的人,不是杳无音讯,就是被运回了尸体,冻死了、喂了熊,也有人相信其中有成功抵达了城市的,但那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安慰...

不管怎样,时隔多年,再一次计划逃跑,邦达列夫也只能等在这儿,等着费奥多尔口中的机会。

按计划,费奥多尔会用异能力杀死神父,趁机制造骚乱,打开关隘的大门,——那开门的机关连在控制室中,由很多[骑士]看守。

那时,他们便可以开着车子,接上费奥多尔、还有邦达列夫一家,趁乱离开。

黑暗中,两人静静等待着,雾岛栗月在植物的视觉中,寻找费奥多尔。

*

苔藻幽暗的注视中,行人穿行在山石内部。

当地人都知道,教堂是依山而建的,紧贴山壁,一半都嵌入山中,

却少有人知,其后还藏着一条完全凿穿山体的甬道,

费奥多尔也是第一次见。

说实话,这很惊人。

在冻土层修建地道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程,而这些通道看上去却十分宽敞,

墙面光滑,顶端圆弧,每隔几米,便有对称突起的柱式结构,饰以铁铸灯台,灯火幽幽燃烧...

从教堂内殿下来,走过岔道,费奥多尔跟在神父身后不紧不慢走着,

通过台阶的走势,能看出这是一条向上的通路,一路向里,像是要去往山的心脏。

“你不问问这是去哪,去做什么吗?”

脚步沉稳,神父在前方引路:“幽静与漫长总带来煎熬,以往来到这里的人,大多会感到不安。”

“提问既无法消解疑惑,便无益。”

“哦?你怎知我不会回答?”

“或许,您想要制造悬念,以进行隐秘的窥探与虐待...当然,更多的,我想,是因为您将展示之物就在前方。”

“窥探与虐待,”像是感到了有趣,神父仔细咀嚼着这两个词,“你是这样想的吗?”

“不,只是举例而已,”费奥多尔微微笑了一下,刺破表象后,谎言显得敷衍:“就我个人而言,出于礼节,并不常揣度他人的想法。”

“哈...”

说话间,他们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

神父回过头来,神情在昏光中明灭不定:“你很勇敢,勇敢而敏锐,这很好,这,让我很期待...”

他推开了门。

门的另一面,出乎意料是间明亮的屋子,沉在山中,像个一不小心被封在琥珀里的气泡,

其间光线很亮,几乎到了刺目的程度,

从昏暗走入房间,费奥多尔抬手遮了遮眼,适应了一会儿,屋中景象才缓缓映入眼帘。

“哇哦,这还真是...”

真是什么呢?

他所见是什么?

少年喃喃着,沉夜般的紫眸闪烁奇异的光,他的语气像是惊叹,又掺了点别的东西,令人难以分辨。

“启示录中的七大天使,对吗?”他问到。

在他面前,一副人体组成的立体壁画铺陈在那儿,

悬挂在墙壁上,栩栩如生,

手持圣剑的大天使长米迦勒、提鱼的拉斐尔、还有或拿星杖、或手捧金杯的...教堂壁上所绘的天使图,以另一种方式重现在这儿,

钢线穿过肌肉,悬吊一具具躯壳,白袍裹覆圣洁,背上却伸出双翼,

——从足底至膝盖,从臀至肩,穿过每一根手指,钢线于牵引间将姿态固定,连五指张开的角度都分毫不差,而那些羽翼,同样是用线缝上去的,制作精良的假翼缝在一瓣瓣鲜活的脊骨之上。

但最令人惊讶,或感到恶心的却是,这些躯体竟还活着...

这种[活]所代表的邪恶让费奥多尔都感到了不适。

他想起曾在市集上见过的,一种穿了线用来表演的仓鼠,在操纵下做出滑稽可笑的动作,吱吱叫着,在一场场表演后快速死去。

——只不过,另一些,他面前这些,它们痛苦显然更漫长。

本应死去的躯体因神父的[治愈]而活,

这是否还能称之为活?

这些呼吸的躯干,它们在这儿挂了多久,一年?两年?或更久?

有意识,或无意识...它们面露痛苦,双眼紧闭,偶有抽搐,像一个个钉在墙上的**标本,在惨白的光中,受难。

而神父,信步行于壁画前:“不错,环绕于主身边的七大天使,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

他边走边念,像一名收藏家,为游人介绍他宝贵的珍藏,

直至脚步停于壁画末端,

那儿有一个空缺的位置,“以及...乌列尔,”

视线扫过空位,接着转过头来,神父看向费奥多尔,其意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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