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横滨。
同一天,城市另一边,一间普通的公寓内,日本第一侦探——江户川乱步正在检查尸体。
死者是一位年轻女性,面容清秀,大概二十出头,仰躺在通往复式二层的楼梯下。
她死去显然有一段时间,躯干失温,皮肤青白,背部沉降斑驳血点,死因同样很明显:
折断的脖颈与四肢不自然地扭曲着,被警方圈定的白线困住,不再具备那种会忽然跳起来的惊悚感。
江户川乱步没有上手去检查,只站在白线外面,用目光搜索蛛丝马迹。
而他身旁,身穿沙灰色风衣的青年——太宰治,正左看看,右走走,宛如前来观光的游客,
一会儿逗逗金鱼,一会儿将窗台上的风铃戳得叮当作响,惹得一旁警官直皱眉头。
深吸一口气,中年警官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问询对象身上。
这是一间两层的复式公寓,有两个房间,死者——三船织叶,与其室友——高桥彩,合租住在这儿,眼下的问询对象正是高桥彩。
“呼,织叶...”伴随一声啜泣,坐在沙发上的女子抽出纸巾,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抱歉,我太失态了...”
“请节哀,高桥小姐,”无言等对方平静下来后,警官才继续道:“对了,关于三船小姐和她最近的情况,您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早有了预兆...”
客厅的纱帘被微风吹动,扬起一角,白墙上的光影轻轻晃动,高桥彩缓缓开始了叙述:
“就在一周前,织叶的运气突然就变差了,开始都是些小事,哈,那时候我还笑她,抽卡十连[R]简直可以去当非酋,但后来,又是暴雨、又是停电,连带我也遇上了许多倒霉事儿...”
“之后,应公司要求,我出差去了大阪,参加西部珠宝展会,没想到再回来时,她就、就...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该留下来陪她的。”
女子的声音中充满了悔恨,如同重压下草木不堪发出的嘎吱作响,哀伤悲切。
“这不是您的错。”警官叹了口气,没再继续问下去,
转而走到楼梯下的尸体旁。请教到:“乱步先生,您有什么发现了吗?”
尽管侦探社另一名社员举止可疑,但,对屡屡破获奇案的侦探先生,警官还是很尊敬的,
在横滨警.局,即使是新人也知晓了这位[超推理]的不凡之处。
*
“我知道了哦,”
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江户川乱步站直了身子:“虽然看上去像意外,但,凶手就是你,”
轻描淡写地伸出食指,所指之人正是高桥彩。
“什么?”
被指到的女子先是面露茫然,而后才迟迟明白了乱步的意思,露出错愕的神情。
“额,乱步先生,三船女士死亡时,高桥小姐还在大阪参加珠宝展会,——这个我们已经核实过了,她应该没有可能作案...”
一旁的警官不由替高桥彩辩解。
只是说到后来,出于对乱步的信任,他的话中又带上了一丝不确定,转变成了询问:“而且,这应该是一起意外...吧?”
其实案件原委已经很清晰了,通过走廊的监控可以确认,死者死亡的时间段内,公寓内并没有第二人,死因鉴定也只是高处滑落造成的摔伤,应该是失足,但...
“很简单,如果真是意外的话,警.局为什么会通知侦探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名侦探偏了偏头,问到。
“额...”警官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不过乱步显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接着就说了下去:“因为,这不是第一起了吧。”
“关键就在于[巧合],单从现场痕迹来看,洗澡后踩到瓷砖上的水、滑倒摔下楼磕到脑袋,这的确是一场意外,但死者身上却有多处近期不同时间造成的伤痕,割伤、烫伤、撞伤...说明她最近遭遇了超常理的多次意外,而这样[意外]的死亡,这个月你们又发现了多少?”
“四起了,已经是第四起了,或许还有更多,”说到这儿,警官的表情明显变得焦躁,话语却颓然而止:“但...”
“意外死亡的突增让你们心生疑惑,却又没有找到疑点、无法排除巧合,因而才找上了侦探社。”不等对方纠结完,江户川乱步便[善解人意]地说出了实情。
而后自信满满,接下了委托:“所以,交给我就好了,”
“这次的犯人,采用并非常规手法,要想找到证据,就必须从其行为模式进行推断,而我的异能力[超推理],能够在一秒内推出事件经过因果,现在,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话落,他转而看向一旁呆呆发愣的女人:“高桥小姐,你是预先知道了死者的厄运,为了避免被牵连,才特意借[出差]更改的行程,对吧。”
陈述笃定,
高桥彩的脸色冷了下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出差是早已定下的事。”她的眼神透露出拒绝,以对突如其来的指控表达拮抗。
“这一点其实很好证实,”
没有在意,乱步说了下去:“首先,以你的职务等级来说,你自己就是自己的决策人,对这种参观性质的邀请,去还是不去都只在一念之间,而展会发放邀请的时间是23号,开始时间是27号,原本你并不打算去,却在26号临时改了主意,至于证据嘛...”
侦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走至玄关,从装着衣服的硬质纸袋中抽出了一张纸条:“干洗店的收据单,”
晃了晃手中的单子,他向众人展示:“单据编号是根据送洗与预约取件时间排列的编码,25号送洗,预约27号取件,也就是说,直到25号,高桥小姐你原本都没有参加展会的打算,而那之后,却突然改变主意,在26号出发去了大阪。”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那只是因为我和织叶前几天连连倒霉,我突然想要出去散心而已。”高桥彩反驳。
“散心可不会匆忙得连行李都不带,你的日常用品都是到大阪以后才买的吧。”同样是玄关处,还放着一个一看就是新买的行李箱,想来,其中的衣物用品也都是新的。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在害怕什么?”拍了拍箱子,侦探饶有兴趣。
“我...”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哑口无言,女人将头埋进掌心里。
好一会儿,仿佛终于平息了某种情感,她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变得平静而坚定:“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我预料到了她的死亡。”
“但,那也只是预料而已。”
她不再悲伤了,反倒俨然成了庭桌上的辩论手:“那种预感更像是我的想象,就像死神来了一样,当我察觉到越来越多的迹象...我感到惊恐,于是,我逃走了,只是不想被她牵连,只是不想死而已。”
虽是这么说,她脸上的表情却很镇定,像是无声的辩护,像是在说:[或许,我是一个虚伪的人,但这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吓坏了,所以,那不是我的错。]
但这已经足够了,她暴露的已足够多。
在纷繁细节中展露一切,在隐秘的洋洋得意间,上交罪证,并对自身所漏之馅浑然不觉...
侦探感到了无趣。
于是,揭示真相的环节戛然而止,本该以证据驳斥凶手的侦探摘下眼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坐回沙发上:“后辈君,换你上场了哦。”
在高桥彩和警官的目瞪口呆里,他朝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太宰治喊到。
闻声,阳台的躺椅中,一团没骨头似的无骨生物蠕动了一下,然后慢吞吞支棱了起来,“不要把这种麻烦的事丢给我啊,乱步先生。”
揉着被压得翘起的一头乱毛,太宰治嘟嘟囔囔。
“谁叫我是前辈,好好干活吧。”乱步理直气壮。
*
“啧,破绽太多了,”
舌尖抵住齿关,太宰治发出了一声轻嗤,走进客厅,看向高桥彩:“就从最明显的一点开始吧。”
“——也就是,你的[肯定]暴露了你,”
耷拉着眼皮,黑发青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干劲儿,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快速说了下去:“通常来说,人们在发现自己运气变差后,大都只会在自身寻找原因,但你却快速地确定了厄运的源头,——你说三船小姐从一周前陷入厄运,而仅仅是两天后,26号,你便因为恐惧出差去了大阪...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事实上,虽然时不时会在嘴上抱怨倒霉,但普通人从意识到自己的[倒霉]、认知这个事实、产生恐惧,再到改变生活规划作出相应的规避,其实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大概得好几个月吧,”太宰治耸了耸肩。
“人类是生活在认知之上的生物,一旦遇上这种常识外侧的东西,就会陷入自我审视与怀疑的循环,但你却反应很快,——肯定厄运来源不是物品,不是环境、是他人,是三船小姐,肯定自己仅是遭受波及,也肯定远离对方就能消减影响,并且,仅仅两天就作出决定并付诸了行动...哈,”
“而在乱步先生的追问下,你吐出了更加拙劣的借口,——[因为恐惧而逃离],你的恐惧从何而来?”
“冰箱里的食物,桌上的零食,电脑中的观影记录,”稍微走进了两步,他一一细数:“我查看了房屋留下的痕迹,即使意外发生的当天,三船小姐都仍在正常地生活,直至那时,她都还没有意识到厄运降临的恐怖,那么五天前,提前离开的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与其说是预感与迷信,不如说是知情,因情况发展脱轨而恐惧,因清楚缘由而逃离,你是厄运的知情者,更是陷他人于厄运的始作俑者,对吗?”
鸢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对方,
令高桥彩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她因无可辩驳而惶恐,也更是因为,这个人,
明明是这样年轻的脸,这样漫不经心的姿态,但每当对方看向她,一股无言惊悚便自她心底涌起,如面深渊。
“我...”她用力咬了咬牙,竭力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或许,或许我想...”
她有些语无伦次,却仍在努力表达意图:“你一定误会了什么,即使我和织叶的关系没有看上去这么亲密,但,无论如何,我绝没有理由去害她...我一直对她很好,我同情她的遭遇,你们不知道吧,她曾经是那种,那种红灯区的女孩,但,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找到论点后,她的话语越发流畅,愈发难以停止:“我一直对她很好,她没地方住时是我付了大半房租,公司聚餐我还给她带饭回来,她月末没钱的时候,都直接用我的零钱...”
“而这就是原因了。”一抹讥诮自眼中划过,太宰治出言打断了对方。
“对于他人的不幸,人们总是抱有同情,但当[不幸]消失,这份无处施舍的情感就会变成多余...半个月前,三船小姐找到了新工作,她走出了[不幸],而你却怅然若失,甚至逐渐变得,——恨不得让她再回到那[不幸]中去,”
“否则——,你又要以什么来维持高尚,填补落差呢?”
鸢眸再次看向她,如打量一把椅子,那目光毫无兴趣,凝固一片全然看透的冰冷、寂凉,
[吸光的黑暗],它们是他的眼睛,
而这一次,高桥彩再无法鼓起勇气与之对视了。
她颤抖起来,彻底慌了神:“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有想到...”
“我没有想到会死的,我只是想让她倒霉一段时间,”
连口舌都脱离控制,擅自吐出一串串模糊不成调的音节“...我没想到她会死,所以才把那颗宝石送给她的...我没想到...”
她涕泗横流,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直至此时。
“哦?什么宝石?”
仿佛终于等来了正餐,青年与侦探一同问到。
*
仍是同一天,将视角转回。
街角的冷饮店内,模糊人影奇妙地陷进了椅子中,
椅子摇啊摇,椅边垂下的白皙小臂也跟着摇晃,仿佛舟载一具尸体,
空气沉闷、厚重、滞涩,
连风也吹得缓慢,缓缓拂过灰发的发梢、被墨镜盖住的大半张脸,
雾岛栗月在百无聊赖中监视远方的小楼,通过植物的视觉,通过他留下的植物孢子,观察楼内女人的动向。
而他对面,桌前,液化凝成的水滴沿杯壁滑落,蓝发女孩正专心致志地吃冰淇淋,
高高垒起的草莓圣代挡住了人脸,只其后露出的呆毛偶尔抖一抖,如信号灯般显示着女孩的好心情。
是的,他们并没有离开,
而是在拜访完涉崎田次的住所后,就近找了个地儿,等待监视,
临走前,雾岛栗月曾问伊贺[您没事吧],暗示其仍处于厄运当中,
并以植物孢子令对方产生错觉、造成危险迫近的假象,从而催促对方,——如果伊贺知晓厄运源头与相关情报,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但真的是她吗?”
泉镜花问出了疑惑。
她没有抬头,目光仍落在圣代上,用一种一丝不苟的态度挥舞勺子,显出一副乖巧但事不关己的仪式感。
推了推墨镜,雾岛栗月看过去:“你觉得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考校的意味。
于是女孩也稍微认真了一点,斟酌:“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房东对她的态度很奇怪,还有,她明明不用那么...”停下话语,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
“小心翼翼?”
“嗯,对,我觉得她猜到我们的身份了。”
“......不可能。”
雾岛栗月迟疑了一瞬,而后否决,
他看看自己的衣服,嗯,不是黑色,又看看对面的女孩,漂亮和服,怎么看也不像黑手党。
进而变得笃定:“她肯定猜不到。”
“至于为什么是那种表现——,是人格成因吧,唔,这大概也是涉崎为什么会和她分手的缘由...”
他站起来,仍还闭着眼,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将空杯扔进了垃圾桶中:
与此同时,在植物视野中,不知道做了什么心理准备的女人飞快走进涉崎的房间,从床头取出一个盒子,匆忙出了门。
雾岛栗月示意泉镜花跟上来:“走吧,去揭晓答案了。”
查同一个案件,早晚要撞到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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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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