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横滨。
港黒,首领办公室。
暂代的情报主管战战兢兢地站在桌前,咽了咽口水:“这...首领?”
他看着森鸥外平静如水的脸色,感觉声音都被锁在了喉咙里,难以继续。
就在几分钟前,对方交给他一份文件,要他不留痕迹地从内部扩散出去。
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找人在各个工作群中模棱两可地讨论几句,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便自会有人好奇去探查,扩散。
但问题就在于文件的内容,那是几张照片,——他顶头上司雾岛栗月的照片,而其中暗示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有什么问题吗?”见他一脸犹豫,森鸥外抬眸扫了过来。
“没、没有,”情报主管立刻摇了摇头,抛开杂念。
“嗯,做仔细点...别让人看出源头,”黑手党的首领叮嘱到,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是...”
*
春末夏初,路旁的槐树开花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浅白花瓣掩映在被阳光照得翠绿的叶丛中,洒落一树淡雅芬芳。
从检测所出来后,中原中也并没有迅速离开,反倒一脸纠结。
栗月和首领??
老天,这是什么离奇的展开,平时一点预兆都没有,怎么突然就拐进了狗血剧里。
不对,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那两人的关系,而是这个不明药液的问题。
怎么办,回去告诉栗月吗?
他看着手中的检测单,神色复杂。
这样真的就解决了吗,对这种东西,雾岛栗月是不知情,还是...可恶,这种涉及感情的问题也太怪了,完全超出了他的业务范畴。
脑花都烧成一团浆糊了,直想找个人来捶上两拳。
可惜...他看了看太宰治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拳头。
“不回去吗?小矮子,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树荫下,黑发青年懒洋洋地开口。
“你管我啊。”中原中也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喂,青花鱼...”
怎么办才好?
他应该做什么?
向死对头寻求答案无疑愚蠢至极,但,即便是现在,他也仍相信这个人的头脑。
他们曾是多年的搭档,曾经的[双黑],震慑横滨,是让各个组织闻之色变的存在。
谋划、统筹、解决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人令人胆寒的强大,对于对方来说,找到最优解,一如呼吸般简单。
但现在...是否还该问出口?
抿了抿唇,橘发青年终没有发出声音,他垂下了眼睛,看向地面。
[bibi..bibi..]
一串铃音响过,太宰治拿出手机,“哟,你们港黒的人传来消息了哦。”扫了眼屏幕,他一边说,一边点开了那条信息。
然而,看清内容的那一刻,仿佛骤然凝固,他在瞬间失去了全部表情。
流转的日光倾落在青年脸上,像是结了冰的白霜,倚着树影斑驳投下的晦暗,让人看不分明。
“什么啊?”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中原中也疑惑看着他,凑了过来。
亮着的屏幕一清二楚,上面是一张草草打码的照片,却没能遮住更多,——灰发散乱、绿眼朦胧,茫然回头间,指节于床单上抓出深深的沟.壑...是雾岛栗月。
中原中也怔住了,好半天才嗓音干涩地问:“哪来的?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鸢色的眼眸中满是厌倦,“不是说了吗?线人传来的。”
“如果要问为什么我在港黒有线人,答案也很简单,那无数无数被我抓住把柄的人,只要稍稍威胁一下,他们就都乖乖听话了,哈...”
说着,像是讥讽,太宰治短促地笑了一下:“不过,这种照片,是收到命令才有胆子放出来的吧。”
中原中也又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这是BOSS放出来的,为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因为最近的危机。”
垂着眼睛,黑发青年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无聊:“从一开始,雾岛栗月便在漩涡中心,这次事件的主导者是冲他来的,而随着事态的发展,特务科、军警,大大小小的组织都关注了这件事,于是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森鸥外打算放弃他了。”
早在一个星期前,早在一开始,雾岛栗月能封锁横滨的情报网,却瞒不过太宰治的眼睛,太宰治看见了那条信息,——[西汀库克的灾厄],还有雾岛栗月小时候的照片。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去找雾岛栗月,才会在发现雾岛栗月手上的针孔后,联系中原中也。
“随意交出一个干部,对港黒而言,无疑是一种耻辱,会动摇人心。”不紧不慢地,他继续说了下去:
“但如果这个干部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花瓶,那么交出去就无关紧要了。”
“我不知道雾岛栗月的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事件的幕后之人显然憎恨他,将他称作了[灾厄],哈,多么默契,一边是[厄运源头],一边是[红颜祸水],双方都已为接下来的审判找好了理由。”
“届时,一旦败北,雾岛栗月的一切作为都将被抹消,他将背负着蛊惑首领、带来灾难的恶名,成为所有矛头指向的靶心,他被交出去,是大快人心,所有人都拍手叫好。而仇恨转移后,无论是识人不明的森鸥外还是无辜受累的港黒,都会安然无恙,至于那跌落尘埃的——,”
光线滑落睫毛,在青年眼下附上了一层阴影:“自有一切肮脏欲.望蜂拥而至,等着以正义的名义,毁灭他。”
*
“不,我会去阻止的,”像是消化了好一会儿,中原中也才终于发出了声音:“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语调很低,却很坚定,湛蓝的眼睛如映大海,海浪迭起,涛声亘古不息。
“没用的,他默许了。”近乎是叹息着,太宰治轻声道:“否则你以为,为什么,这些照片会这么轻易地放出?...是他自己做的。”
“掌管情报部那么久,即使被隔离,又怎么可能就真没有办法...别忘了,若说掌控人心,不论于我还是于他,都形如本能...所以啊,是他自己放开了消息,是他自己要成为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靶子。”
“哈?为什么?栗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隐隐猜到了某种真相,中原中也却因此更加心神不宁,他不觉瞪向了太宰治,语气近乎凶狠,凶狠也迟疑:“为什么要这样...置自己于死地...”
太宰治却只是看着他,以一种看穿一切的目光,了然、幽寂。
“中也,你以什么立场来质疑我。”他问到。
“还不明白吗?你与他的处境从来就全然不同。你是正大光明的武斗干部、森先生内定的继承人,下一任港黒的首领,而雾岛栗月,他是情报官。”
“就如曾经森鸥外会忌惮我一样,那个男人同样也忌惮他,并还采用了另一种方式去掌控他。”只要那层关系还在,即使篡权夺位,雾岛栗月也绝无法得到承认。
“你会为了避免猜忌而察言观色吗?不会吧,而他却时刻活在处处掣肘,如履薄冰的冰面之上,——他得在仇人找上门前,给港黒留下退路。”
“他意识到在[厄运]的影响下,终难封锁情报,得在压不住信息前,避免把火烧到别的地方...”
“因为行差踏错就会招来猜疑,也更因为...”
太宰治没再说下去了。
[因为他曾追逐我],这样的话,怎么能够说出口。
雾岛栗月曾追逐他,通过他去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人类,信任、依赖、理解...他们都曾以为彼此有过某种超出寻常的联系,
——如罅隙之草,同游于人世之外,在生与死的边缘分享养分与寂静,而更多的...就像弦,像引力,他曾恐惧汹涌而来的改变,却仍为这联系而暗自欣喜,谁知...后来啊。
森鸥外显然也清楚这些,清楚[雾岛栗月]已受[太宰治]影响太深,还有了解,了解与被了解本就是致命的危险。
是以,他一回到横滨,雾岛栗月便被支开去了外地,因为他的缘故,雾岛栗月无法获得信任,森鸥外必须随时警戒可能到来的背叛。
而若说雾岛栗月的处境艰难,则远不止于此...
太宰治知道:曾经龙头战争的末尾,雾岛栗月放走了费奥多尔,或者说,费奥多尔笃定雾岛栗月不会真正陷其于死地,那两个人,同样曾有着无比深远的羁绊。
而他向森鸥外隐瞒了这一点。
事后,森鸥外只以为是涩泽龙彦干扰了对魔人的追捕,否则早在那时,雾岛栗月就会被当做魔人的暗棋清理掉。
因知[雾岛栗月认识费奥多尔]而不知二者之联系深切,森鸥外在之后看重雾岛栗月的能力,加以培养,
是以,雾岛栗月能够成为干部,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都建立在森鸥外的[不知情]上,
但如果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蹦出来,点破了雾岛栗月和魔人那点辛密呢?
并非不可能,雾岛栗月的过去和魔人有着千丝万缕,突兀出现的厄运操控者同样与雾岛栗月过去有关,对方的到来仅仅只是偶然吗?
若其背后是费奥多尔,若费奥多尔主动透露一切,
那么,已将雾岛栗月纳入组织体系、使其掌管了情报命脉的森鸥外又会怎么想?
这才是最致命的釜底抽薪。
若说在那之前雾岛栗月还有和森鸥外联手演戏的可能,消息一出,[雾岛栗月是费奥多尔的线人]这一可能便会骤然刺破假象,撕裂脆弱的联结。
早在龙头战争之时,雾岛栗月就曾替魔人破开过黑手党内网...一旦这种事再次上演,情报官的背叛将是毁灭性的。
黑手党无法承担这样的风险,森鸥外自也不会容忍隐患...那个男人,在取舍间一向果决,要么杀死对方以绝后患,要么将其改造成完全受控的傀儡,
——至于用什么方法...巴比妥钠、非XX汀...现在是神经麻醉剂,之后,又是什么?
而届时,费奥多尔,窥伺潜藏于水下的阴影,又会怎么做?
四面楚歌,被众人唾弃,雾岛栗月早已步入真正的死局。
*
一阵微风拂过,槐花瓣与拇指大小的翠叶纷纷洒落,仿佛一场绿白纷飞的春雪。
太宰治极轻地闭了闭眼,鸢色的眼眸中满是寂静,那像什么呢?
死亡、林地、荒野、黑暗的河流?不,什么都不是,就只是黑暗而已。
盛着黑暗的寂静与空无,他的眼睛,一如悼亡的挽歌般温柔。
中原中也张了张口,有点讪讪的,声音哑然:“喂,那现在怎么办啊。”
是啊,现在要怎么办呢。
如今,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天空,店面关门、安全整改、断水断电...事故连连间,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已察觉不同。
仿佛面对一场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暴,黑暗湿漉漉压下来,人却茫然又彷徨,只能将头埋进沙子里,小心翼翼维持日常。
但平静背后,玩笑与闲谈掩饰不安,恐惧早已滋生暗长,紧张在城市中无声蔓延,拉满弓弦。
而现在,若这一切不安、怨愤都找到了宣泄口呢?
例如,一个厄运源头、一个灾厄。
*
太宰治深刻理解着人类社会的规则、与人类为保全自身而行动的正义。
就像一旦圈养的野兽吃了人,这头野兽就会被杀死,即使[人]才是闯入者,即使捕猎本就是野兽本能。
并且,[吃人的记忆会被遗传]、[吃了一次就会再次捕食]...为了粉饰行为的[正确],总有无数借口。
在人类的利己性下,一旦成为群体的异类、违背集群利益,便会遭到毁灭。
如洪流。
无论那被审判的,恰是谁所珍视的、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无人能够对抗洪流。
面对洪流,所有人都只能失去。
“怎么办啊——,”拉长了声音,黑发青年的语气轻飘飘的:“这不是你们港黒的事儿吗?”
“怎么,难道中也小狗想要听主人的话了?”
在中原中也的怒视中,太宰治仿佛事不关己般挥了挥手,迈步走向了一旁的岔道。
他脚步轻快,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噙着阴郁、破灭的微笑。
雾岛栗月会在所有人的憎恨中淹没。
他已想象那个场景。——责难纷至沓来,人言可畏,如洪流。
时至那时,他要怎么在洪流中打捞他破碎的星呢,如果月亮也是一颗星星,哈。
心中仿佛有了一片潮湿的海,它们在肺部冲刷,撞击肋骨,挤压他的氧气。
原本,他以为他可以冷漠、无动于衷,但是,只是想到那个人...
——[他在那里,看向你,或者看向别处,你已经预想到无数可怕的未来,你猜到他的结局,你为自己的想象而惶恐,但你无能为力。]
青年行走在一树翠叶白花的春日阳光中,背影修长却如雾如纱笼于阴冷,看上去快要消散了似的。
上一章的[咔嚓]代表拍照,看起来很惨,嘿嘿,之后就要开始翻盘啦。
关于cp:
宰线和森线都可磕,是开放式结局,正文结束是月自我和解走向自由,宰,森,或者独美,都可以脑补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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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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