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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捡起地上的小说走至太宰治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节哀顺变,——他本没有去考虑这种可能,
他并不觉得雾岛栗月会死,因为消息出自费奥多尔之口,更是因为...唔,祸害遗千年?
但此刻太宰治无悲无喜的脸,如石碑般冰凉,令他感到了忧虑。
他拿出手机拨打雾岛栗月的电话,毫无意外是无法接通,又试着联系前去调查的特务科员工...
他望向浓烟升起的地方,“走吧,我们去看看,”
太宰治将众多纷杂情绪压于眼底,“嗯,”他像是仍迷路在梦中,近乎温顺地朝外走,
菲茨杰拉被这一系列复杂又沉重的气氛给弄迷糊了,“喂喂...”一边嘟囔着,一边也跟了上来,
很快他们在门口遇上了气喘吁吁的另一人,
大侦探的脚步又快又急,像是想要用步子将地面踏出痕迹来,气冲冲地与他们汇合了:“见鬼,那个猫猫又骗了我,说是让我去拿书,却令人捷足先登了...”
话落江户川乱步一瞥太宰治的神情,猛然一顿,
啧...他倒抽一口冷气,抓住太宰治的肩膀疯狂摇晃起来,“给我清醒一点,你都还未看见结局,别在这种时候突然自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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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横滨。
一阵虚无,雾岛栗月的意识停驻于三分之一秒之前,于溯洄的时光中,回到咆哮逆流的1997年,沉睡在黑暗的襁褓中,被雾气包裹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粒泡沫缓缓飘来,在他的睫毛尖倏尔炸碎,发出呲的一声轻响,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开眼,
他的呼吸还未复苏,肺部干瘪着抽痛,他听见一道仿佛松了口气般的声音:“终于醒了,让我守了那么久,还以为你尸体都凉了...”
折原临也的脸出现在天空下,这个被他叫来玩耍的人,还是那副老样子,微微皱着眉头,不怀好意地朝人笑,
宕机的大脑开始重启,半晌,雾岛栗月翻了个白眼,向折原临也伸出手:“[书]呢?”
要从哪里说起呢,这个关于[书]与阴谋的故事,
——就从事件的中心,这颗隆隆作响,不肯沉寂的特异点说起吧,
众所周知特异点是一种高阶异能现象,因为打破了输出极限,在其生成时通常会伴生一个覆盖周围区域的扭曲力场,
而费奥多尔所造的这个奇点,材料是[排斥周围一切异能的异能]与[融合附近一切异能的异能],天然对异能拥有强大吸引力,又因其诞生在大雾分隔的世界一侧,其爆发得以延缓,
在[N]和X号研究所的理论中,人依靠精神与意识操控异能,当精神逃逸,异能力获得自主成长性,却绝不存在完全脱离精神的异能,由此可见,异能与精神双向吸引。
特异点吸引异能力,异能力牵引精神,借助这种关联,雾岛栗月的意识被上载至特异点空间,完全脱离了肉.体。
他的精神因而与异能力融合,是[异化],或为升格,这是费奥多尔一手促成的,
——雾岛栗月知道在对方的计划中,他被奇点子弹击中的躯壳本应在随至的爆炸中湮灭,而他的意识...若他抓住费奥多尔的手,他将成为一段如涩泽龙彦或兰堂那样,寄宿于异常能量的意识片段,
凭借[回到费奥多尔身边]的执念留存于世,却失去全部的自我认知与未来可能,——也许会是对方理想中的架构。
就像他曾问费奥多尔,[你将自身彻底异化,去向那一边,你感受世界的方式是否截然不同,]
[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否丢失了什么?]
人心,或人性?
对方没有回答,
他亦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全须全尾、完好无损地回来,可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尽己所能地布局,不曾间断地思考...而最终,那些被他埋下的种子,如草蛇灰线般生长连接,以最微小的剧变,撬动了结局。
为什么要引入涩泽龙彦呢?
这就要从更早说起了,
菲茨杰拉德是被[书]吸引至横滨的,而在那之前,雾岛栗月就已得知[书]的存在,更深知:一件能够改写现实的、仿佛世界漏洞般强大的异能物品,费奥多尔在用其做诱饵的同时,不可能不觊觎,
雾岛栗月早早令自己的线人,——平桥恭介调回东京成为了异能研究上层的管理人员,研究员们曾取下[书]的一页用作实验,在那时,为了确保[书]的安全性,一点小小的[建议]被递了过来,于是落在实验书页上的第一句话:
[书之存放处被多重异能机关隔绝,一切异能力者皆不得进入,]如物理定律般生效了,
费奥多尔不得不找上涩泽龙彦,——只有在其大雾笼罩横滨之时,制造一个两界重合却未重合的bug时机,令异能机关失效,令看守人员忙于应付自身异能,他才有机会派人夺取[书],
而这就好像一个触发式按钮,正如曾经费奥多尔埋下的名为淀切集团的陷阱,如今雾岛栗月亦可通过涩泽龙彦的动向,而知费奥多尔动手之时机,
除此之外,联系菲茨杰拉德,并为其提供[神之眼]的信息,一方面是对合作盟友进行投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即使自身或港.黑的所有追踪手段都失效,仍有机会对费奥多尔进行追捕,这是避免被针对的另一重保险。
而后让折原临也来到横滨...能够在大雾弥漫时追踪[取书之人]的只能是同样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有普通人才能存在于被分隔的另一重世界,
而比起明面上的江户川乱步,作为小人物的折原临也更不引人注意,况且这个老情报贩子在找人方面一向专业...
他将[书]的线索交予对方,对方在[书]上写下文字为他截取一线生机,这是很早就计划好的事,——哈,这家伙,明明总是喜欢在别人重要的人生选择上推上一把,但若将选择题抛过去...
他看向对方,乱石林立的废墟间,这个人终于不再装模做样地假装残疾人了,抠抠搜搜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书册朝他扔来,“喏,给你,”
居然意外地可靠...倒也不是很意外,
雾岛栗月接住被抛过来的[书],事实上在整个事件中,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一线生机所在,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封锁费奥多尔的退路,利用港.黑人手与其缓慢消耗,是他与森鸥外都认同的事,瓮中捉鳖,永远是最稳妥的做法,他改变计划一人去只是不想再成为一个和费奥多尔一样的人,
不想如对方一般,遥遥俯看,将生命看作消耗品,
可正是他这近乎任性一般的临时起意,最终成了他万死一生中的救命稻草,
——那些本应被他运用的棋子,投入熔炉的薪柴,那些本应在爆炸中与费奥多尔的傀儡一齐湮灭的众人,恰到好处地成为他的锚点,将他拉回,
令他已随异能力融进奇点的意识得以回归,令他因此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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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岛栗月衔一支烟低头点燃了,弥散的白雾滑过他的侧颊,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尼古丁麻痹神经后,疼痛似乎减轻了,他向后靠到残垣上,灰白石墙体贴地托住他,
天光清亮灼目,细细的烟柱笔直地升上天空,在空中飘散,好似被烧净了,地面是一片低矮的白,空旷,破败,遍布残骸,
他安静了一会儿,目光越过碎石闪烁的街道落到不远处的教堂,那儿,建筑消失了,一个如黑洞般深陷的凹坑出现在地面上,盛着未熄的火焰,与尸体,——那些曾被费奥多尔支配的人,在奇点爆发时毫无所觉地被卷入,如今徒余残肢断臂,闷燃烹煮,暗红的血迹浸进水泥的缝隙里,
...劫后余生,好似这才方有所觉,
当他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地打量自己,
他发现衬衫的下摆缺了一大块,因为被子弹击中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隐约可见其间肉芽蠕动忙碌着修补,
...幸好裤子和裤兜里的烟还在,他皱了皱脸,有气无力地朝折原临也招手,“外衣给我,”
折原临也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走过来,把外套递来,
对方在他面前蹲下,抽动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戳他快要修好的伤口,“噫,真恶心,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
人类,怪物,菌群?
也许是菌群修补了他的躯壳,也许是重塑的忒休斯之船,也许是[书]所造的复活之物...随便吧,可无论如何,盛于内里的东西,他的意识、记忆、经历、是他自己,从未改变,
他忽然没由来地想要微笑,
当阴云散去,夕阳照进他眼中,那些萦绕身周、如锁链般的阴影都遁去了。
“那又怎样,”他握住折原临也伸来的手,被对方拉起来,
晚风缓缓送来,光线逐渐由橙红转为淡淡的紫罗兰色,在折原临也的注视中,青年就那样沉静地站在那儿,好似将漫天霞光都收拢于身,一派坦然地任其拂照,
他的长发被风吹乱,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他说,“我身异类,我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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